谢明蓁所指的“大礼”,不出三日便显现出狰狞的雏形。
这日晌午刚过,瑞王府名下位于京郊的一处重要皇庄的管事,便满头大汗、神色慌张地赶来王府求见,禀报说庄内突然有七八户佃农联合起来闹事,声称去岁秋季的租子账目不清,指责王府管事盘剥过甚,克扣粮租,甚至扬言要联合起来去京兆尹衙门告状。
几乎与此同时,京城的一些茶楼酒肆、街谈巷议中,也开始悄然流传起关于瑞王府“苛待佃户”、“与民争利”的风言风语,虽未形成大规模风潮,但其传播路径显得颇有组织,显然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消息传到苏云昭耳中,她并未显露出丝毫惊慌,只是冷静地吩咐贴身侍女挽月:
“去账房,将去岁那座皇庄所有的租赋账册,连带着佃户画押的收据存根,一并取来。再让丹心换身不起眼的衣裳,悄悄去庄子上一趟,不必接触闹事的,只找那几个平日里最是老实本分、安土重迁的老佃户,仔细问问近日庄子里可有什么异常,有无生人往来。”
安排妥当后,她又对闻讯赶来的萧景珩道:
“此事来得突兀,时机又如此巧合,恰在盐政之争暂歇、我方稍占上风之际。妾身以为,恐非简单的佃户纠纷,十有八九是有人暗中煽动,意图败坏王府声誉,混淆视听。皇庄的账目历来由专人负责,妾身看过往记录,清晰可查,盘剥之事应属子虚乌有。夫君可即刻派一位素以耿直公允着称的属官前去庄上,公开核查账目,安抚众佃户,态度务必要公正温和,以彰显王府坦荡。”
萧景珩深以为然,立即派了府中一位姓李的长史官前往。
这位李长史为人刚正,颇得下人敬重。
他赶到皇庄后,并未偏听闹事者一面之词,而是当众打开账册,一笔一笔与佃户们核对去年秋租,又分别单独询问了闹事佃户与众多安分守己的佃户。
不过半日工夫,便查清了原委:原来那几个带头闹事的佃户,皆在近日与一个自称是“外地货郎”的人有过接触,那人许了他们些银钱,教唆他们联合起来闹事,并许诺事后还有重谢。而账目更是清清楚楚,所有租子皆按旧例收取,并有画押为凭,绝无克扣。
真相大白,李长史当众严厉申饬了那几个受煽动的佃户,并言明若再有无理取闹、受人蛊惑者,定将依律送官严办。
同时,他又温言安抚了其他受惊的佃户,承诺王府绝不会亏待任何安分守己之人。
一场风波,顷刻间消弭于无形。
丹心则带回了更深入的消息:据庄上老人描述,那个“货郎”的形貌举止,不像寻常商贩,倒有几分高门大户里低等仆役的模样。
几乎在同一时间,谢明蓁寄予厚望的另一条线——收买瑞王阵营低阶官员的计划,也遭遇了彻底的失败。
绮罗接连回报,她派人接触了两三位被认为有可能被利诱的官员,结果要么是被对方义正词严地当场拒绝,要么是对方表面上虚与委蛇,收下了财物,转头就原封不动地悄悄上交给了瑞王府的总管安公公,并详细说明了靖王府的拉拢企图,以表忠心。
“废物!统统都是没胆色的鼠辈!”谢明蓁气得浑身发抖,猛地将手中把玩的一只珍贵珐琅茶盏掼在地上,摔得粉碎。
她万万没想到,瑞王萧景珩治下竟如此严明,苏云昭平日里看似温和待人,竟能在下属心中建立起这般坚固的敬畏之城,让这些人连背叛的念头都不敢有。“苏云昭……定是她平日里惯会收买人心,又手段厉害,才让这些人如此死心塌地!”
绮罗战战兢兢地劝慰:“王妃息怒,那我们接下来……”
谢明蓁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深吸几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锐利:
“既然这些小虾米不成气候,那就换个方向。瑞王和他手下那些自诩清流的官员,不是最看重名声吗?去,给我仔细地查!查他们本人,查他们的家族子弟,查他们的门生故旧!我就不信,他们个个都是白玉无瑕,一点污糟底细都翻不出来!”
然而,大规模的清查需要时间,且犹如大海捞针,未必能一击即中。
谢明蓁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自重生以来,她凭借着对未来的“预知”,无论是在宅斗、宫斗还是协助靖王谋划上,几乎无往而不利,却在苏云昭这里接连碰壁。
这个来自异世的灵魂,就像一颗投入她精心布局的棋局中的变子,总能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化解她的攻势,打乱她的步骤。
这种逐渐失控的感觉,让她心底那份因前世怨毒而生的嫉恨,与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
瑞王府内,皇庄风波顺利平息。
苏云昭与萧景珩在书房中复盘此事。
苏云昭凝声道:“谢明蓁此番手段,无论是煽动佃户还是试图收买官员,都显得有些急切和毛躁,不似她以往环环相扣的风格。可见盐政之争受挫,以及我们之前的反击,已让她有些沉不住气了。她越是如此,我们越需稳住阵脚,以静制动。”
萧景珩握住她的手,指尖传来温暖的触感,眼中满是赞赏与关切:“此番又多亏你洞察先机,处置得当,才免去一场无妄之灾。只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她接连失手,接下来不知会使出何等阴损招数,我实在担心你的安危。”
苏云昭微微摇头,目光投向窗外渐渐沉落的夕阳,天边晚霞如血。
“她依赖‘预知’,但‘预知’并非万能。只要我们的思考和行动,能够超出她‘所知’的范畴,便能打乱她的布局。或许……”
她顿了顿,声音低沉而坚定,“是时候将我们调查的重点,更直接、更深入地指向她本人了。”
她想起书案抽屉里那本记录着谢明蓁重重异常的册子,上面的疑点已然汇聚成一股强烈的指向性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