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王府书房内,烛火通明,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却也照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气氛。
夜已深,窗外万籁俱寂,唯有更漏滴答,清晰可闻。
萧景珩端坐于书案之后,面色沉静如水,目光却锐利如鹰,正仔细审视着面前摊开的两份截然不同的文书。
一份,是自北境由心腹侍卫以密信形式紧急传回的、关于王川证词的详细记录以及其对户部右侍郎赵怀敬的明确指控;
另一份,则是通过朝中特殊渠道刚刚才获取的、靖王萧景琰那封措辞激烈、直指赵怀敬及他本人、正在送往御前路上的奏章副本。
“好一个雷厉风行,好一个乘胜追击。”
萧景珩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丝毫喜怒,唯有指尖在那份奏章副本上轻轻一点,泄露出一丝冷意,“景琰这是恨不得立刻将赵怀敬打入诏狱,顺势将‘用人不明’、‘监管不力’的罪名彻底钉死在我身上。”
苏云昭坐于一旁,面色亦是沉静,然而心中却已是波澜暗涌,思绪万千。
王川的证词无疑至关重要,它不仅证实了永熙元年旧案的真实存在,其指控的对象赵怀敬更是如今朝中的实权侍郎,也是此次被靖王重点攻击的目标。
然而,现实问题在于,仅凭王川一人的一面之词,以及一张年代如此久远、难以鉴定真伪的私人字条,能否真正扳倒一位根基深厚、党羽众多的二品大员?
况且旧案发生在永熙元年,距今已近十载光阴,时过境迁,许多物证难寻,人证或许也已零落,取证之路注定艰难重重。
“王爷,”她缓缓开口,声音清晰而冷静,试图拨开迷雾,看清本质,“靖王殿下的这封奏章,虽攻势猛烈,措辞严厉,但其指控的核心,目前似乎仍集中于此次北境的亏空案本身。
他那边……似乎并未掌握永熙旧案的确切证据,否则以此奏章的风格,绝不会只字不提旧事,定会并案攻击,以求一击致命。”
萧景珩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之色:
“云昭所言极是。
不错。
他此番攻击,多半是基于此次案子中赵怀敬的失察之责、以及其身为我派系干将的身份进行发难,是纯粹的派系攻讦之举。
他扩大了审计范围,但旧账混乱庞杂,时隔多年,岂是短短十数日便能理清头绪、抓住要害的?”
他的目光随即转向那份记录着王川证词的密信,眸色变得深不见底,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然而,他却无意之中,替我们敲开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突破口。”
他将两份文书并排放置在一起,指向其中的关键处,“云昭,你仔细看。
此次军饷亏空,其手法为何?
乃是利用职权便利,在账目上精心做手脚,暗中克扣,并以次充好,瞒天过海。
而旧案的手法为何?
乃是借口临时改道,制造意外损耗的假象,实则暗中贪墨,再凭借上官权势强行压下,逼迫下面的人封口!”
苏云昭眼眸骤然一亮,如同夜空中划过的流星:
“王爷的意思是,这两起案件,虽然时隔近十年之久,但其作案的核心手法与模式,竟然呈现出惊人的相似性?
甚至可能……是同一伙人,或同一派系势力,在过去成功之后,于今日再次沿用旧策,甚至可能已经形成了一套固定的贪腐流程?”
“极有可能!”
萧景珩霍然站起身,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破开迷雾的笃定,“赵怀敬!永熙元年,他官居朔州粮道副总管,便有能力压下五千两银子的巨额亏空!
如今,他官至户部右侍郎,正管着北境军需后勤的调配审核!
此次案发,他于公于私,都难辞其咎!
而若能将新旧两案并案处理,证明其贪墨行为并非偶然失察,而是积年旧习,甚至可能是一个盘根错节、运作多年的贪腐网络的一次暴露,那么,景琰这‘用人不明’、‘监管不力’的指责,究竟该落在谁的头上,就该重新掂量掂量了!”
思路豁然开朗,仿佛一道闪电劈开了沉沉的夜幕。
不再是被动地辩解、防守,而是可以主动将两案关联,反守为攻!
将一盆企图泼向自己的污水,巧妙地引回给对方!
“立刻召集可信的幕僚,”
萧景珩当即下令,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沉稳与决断力,“我们需要以最快速度,将王川的证词、旧案的关键细节与此次案子的手法、涉及人员进行详细的对比分析,形成条理清晰、证据链完整的条陈。
同时,要动用一切力量,设法找到永熙元年兵部下达那道改道命令的文书存底(若还有留存),以及当时鹰嘴崖一带的驿报、巡逻记录,尽可能佐证王川的说法。
还要……”
他目光一冷,“还要立刻秘密监控赵怀敬的府邸及行踪,防止他狗急跳墙,销毁证据,或是被……被人抢先一步灭口。”
布置完毕,他转向苏云昭,目光柔和了些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激:
“云昭,此次多亏了你心细如发,发现了你母亲遗物中的线索。
这条线索,来得太是时候,至关重要。
此一举,或可真正地扭转乾坤,反败为胜。”
苏云昭心中稍安,仿佛一块巨石落地,但却深知此刻远未到可以放松警惕之时。
证据链仍需进一步完善,许多细节需要夯实,对手也绝非庸碌之辈,绝不会坐以待毙,必定还有后手。
但至少,他们已经在看似绝望的被动局面中,找到了一个绝佳的反击方向,看到了一缕破开重重迷雾、直达真相的曙光。
希望,已然在黑暗中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