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狼峪的血腥气尚未在北境的寒风中完全散去,混合着泥土与铁锈的气味,在肃杀的空气中隐隐浮动。
靖王萧景琰下令大军在距离野狼峪三十里外的一处背风坡地暂作休整。
连日的挫败与高驰及五千精骑的覆没,如同沉重的阴云笼罩在军营上空,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士气低迷,伤兵的哀鸣时断时续,伴随着呼啸的北风,更添几分凄凉。
中军大帐内,炭火噼啪作响,却驱不散萧景琰眉宇间的深重寒霜。
他正对着粗糙的军用地图,目光死死盯住野狼峪一带,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那图纸攥穿。
高驰怒目圆睁、力战而亡的景象,王贲那看似悲戚却无半分真切悔恨的脸,交替在他脑海中浮现,一次又一次灼烧着他的理智。
“王爷,”一名亲兵统领掀帘而入,声音低沉得几乎融进帐外的风里,“初步清点,高将军所部……生还者不足百人,且大多带伤。
我军士气……已是岌岌可危。”
萧景琰猛地抬手,制止了他后续的话。
他何尝不知士气已堕?
此刻若狄军乘胜来袭,只怕这支疲惫之师难以组织起有效的抵抗,后果不堪设想。
“王贲呢?”
他的声音沙哑,像是被沙砾磨过,带着压抑的暴怒。
“王将军所部在外围警戒,称……称需防狄军二次埋伏,故未敢擅离防区。”
“防?”
萧景琰冷笑一声,那笑声里淬着寒意,彻骨冰凉,“他倒是谨慎得很!
高将军血战至死之时,他的谨慎又在何处!”
正当帐内气氛凝滞如冰之际,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撕裂了营地短暂的沉寂。
一名传令兵几乎是滚鞍下马,踉跄着冲入大帐,脸上混杂着风尘与惊惶,连呼吸都带着剧烈的颤抖:
“报——王爷!
大事不好!
从后方运来的第二批粮草,在……在落马坡遭遇狄军精锐骑兵突袭,押运官兵死伤惨重,粮草……粮草尽数被焚毁、劫掠!”
“什么?!”
萧景琰霍然转身,眼中瞬间布满血丝。他一把揪住传令兵的衣领,力道之大几乎将对方提起,“你再说一遍!
落马坡虽非绝对安全,但也并非狄军轻易能深入之地!
护粮军是干什么吃的!
为何没有丝毫预警!”
“王爷恕罪!”
传令兵吓得面无人色,语无伦次,“狄军来得突然,人数众多,而且……而且行动极其迅速,专挑车队最核心的部分下手,得手后立刻远遁,像是……像是早就摸清了我们的路线和虚实……我军根本来不及反应……”
萧景琰松开手,传令兵瘫软在地。
他倒退两步,撞在身后的案几上,震得地图卷轴晃动不已。
帐内鸦雀无声,只听得见炭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和帐外呼啸的风声。
粮草!
五千精锐刚殁,紧跟着就是维系大军命脉的粮草被劫!
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吗?
野狼峪王贲的“恰好”被缠住,按兵不动;
落马坡狄军对粮道如此精准、狠辣的打击,时机拿捏得分毫不差……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在他心中疯狂滋长,带着冰冷的毒刺,扎向最深处的猜疑。
是萧景珩!
一定是他!
是他授意王贲按兵不动,借狄人之刀除去高驰这支锐气过盛、可能威胁到他后勤布局的先锋!
是他故意拖延或是泄露了粮草运送的路线和时间,假借狄军之手,进一步削弱自己的实力,要将自己困死、饿死在这北境苦寒之地!
什么兄弟阋墙,共御外侮?
什么暂缓内斗,一致对外?
全是狗屁!
萧景珩表面温润谦和,实则包藏祸心,手段竟如此狠毒卑劣,不仅要他败,还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噗——”
急火攻心之下,萧景琰喉头一甜,竟生生喷出一口鲜血,那血沫溅在粗糙的地图上,晕开一片刺目的暗红,宛如一朵骤然绽放的死亡之花。
“王爷!”
帐内众将大惊失色,慌忙上前欲要搀扶。
萧景琰用手背狠狠擦去嘴角的血迹,眼神变得如同受伤的孤狼,狠厉而多疑,扫过帐中每一张面孔。
他推开欲搀扶他的部下,步履略显虚浮却异常坚定地走到书案前,铺开奏章,笔蘸浓墨,因极力克制愤怒,手腕微微颤抖,连笔下的宣纸都仿佛感受到了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杀意。
他要上书朝廷!
他要将王贲救援不力、导致高驰部全军覆没之事,以及此次粮草被劫、后勤保障出现致命漏洞之事,一并禀明父皇!
即便没有确凿证据直接指向萧景珩,他也要用这字字血泪的控诉,让父皇看清,那位负责后勤督办的“好三哥”,是如何在背后捅他刀子的!
“萧景珩……你既要断我生路,便休怪我撕破这脸皮!”
他心中默念,笔下力透纸背,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恨意,仿佛不是用墨,而是用血书写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