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先生遇害的噩耗，在天明时分传回了瑞王驻地。
凛冽的北风卷着残雪，掠过营帐檐角，发出呜咽般的低鸣，为这突如其来的悲剧更添几分肃杀。
萧景珩正在与几名属官商议如何尽快筹集一批应急粮草送往前方，帐内炭火噼啪，气氛原本虽紧迫却仍有条不紊。
闻听此讯，他手中的青瓷茶盏“啪”地一声掉落在地，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溅湿了他的衣摆，他却浑然不觉。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瞳孔骤然收缩，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雷霆击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艰难挤出。
前来报信的侍卫风尘仆仆，甲胄上还沾着夜行的寒露，跪伏于地，头颅深埋，声音哽咽悲恸，将拂晓时分在林中发现顾先生及两名贴身护卫遗体的情形详细禀报——
那惨烈的现场，凝固的鲜血，以及顾先生至死都紧握在掌中的那枚玉珏。
侍卫双手颤抖着，将那枚沾染了已经干涸暗沉血渍的玉珏呈上。
萧景珩缓缓伸出手，指尖微颤地接过那枚玉珏。
触手一片冰凉，那温润熟悉的质感，曾无数次在他与顾先生灯下对弈、纵论天下时，于先生指尖流转生辉。
昨日还鲜活地在他面前慷慨请命，言道“个人安危何足挂齿，唯愿殿下宏图得展、北境安宁”的忠恳谋士，音容笑貌犹在眼前，如今竟已化作一具冰冷的尸骸，客死异乡，还是死于如此卑劣无耻的暗杀！
“顾……子瑜……”
萧景珩低声唤着顾先生的表字，仿佛这样就能唤回那道睿智的身影。
他的指节因用力握住玉珏而剧烈泛白，手背青筋根根暴起，仿佛要将那冰冷的玉石嵌入骨血之中。
一股难以言喻的、撕心裂肺的悲恸与滔天怒意，如同炽热沸腾的岩浆般在他胸中疯狂翻涌、冲撞，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几乎要破体而出！
帐内空气仿佛凝固，压抑得令人窒息。
他猛地转过身，面向南方京城的方向，挺拔的身躯因极力克制而微微颤抖。
眼中再无平日的温润儒雅，只剩下锐利如刀锋的冰冷杀意与彻骨的寒心。
内斗！又是这无休无止、肮脏卑劣的内斗！
为了那权柄欲望，那些人竟可罔顾边境烽火连天，罔顾将士浴血搏命，甚至对一心为国、鞠躬尽瘁、奔走斡旋的忠贞谋士下此毒手！
此等行径，与叛国何异！
“查！给本王彻查！”
萧景珩的声音如同万年寒冰骤然炸裂，裹挟着凛冽的杀意，重重砸在寂静无声的帐内，震得众人心胆俱颤。
“动用一切力量，所有暗线，就算掘地三尺，翻遍北境每一寸土地，也要把这伙胆大包天、罪该万死的狂徒给本王揪出来！
本王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在背后兴风作浪，自寻死路！”
帐内众人皆被瑞王此刻散发出的凛冽磅礴的怒火与威压所慑，屏息凝神，纷纷垂首躬身，凛然应是，无人敢在此刻抬头直视其骇人锋芒。
与此同时，这令人震骇的消息也传到了刚刚结束落马坡现场勘查、带着满身疲惫与疑虑返回驻地的苏云昭耳中。
她怔怔地坐在椅上，指尖冰凉，方才摘下的沾了泥雪的手套还搁在案几上来不及收拾。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顾先生那张总是带着温和从容笑意、眼角虽有细纹却目光清亮洞察世情的面容。
是他最早看出她与寻常闺阁女子的不同，在与瑞王议事时，从不因她是女子而轻视她的见解，反而多次于她发言后抚须颔首，真诚赞她“心思缜密，见解独到，实乃殿下之幸”。
这样一个睿智、宽厚、忠诚的长者，竟落得如此凄惨下场……一股尖锐的疼痛攫住了她的心脏。
悲戚与愤怒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但苏云昭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沉凝的清明。
她仔细地、逐字逐句地询问了报信人发现尸体的具体位置、周边环境、现场痕迹、尸体状态等一切细节。
当听到杀手行动训练有素、手法狠辣精准、目标明确无疑、且顾先生临终前曾试图艰难吞咽下什么东西时，她的心猛地一沉，寒意窜上脊背。
这绝非普通的山匪劫杀或狄军细作所为。
这是一场经过周密策划的、有针对性的、灭口式的政治暗杀！
目的，再明显不过——就是为了阻止顾先生前往靖王军营，掐断一切沟通的可能，彻底阻止北境两大阵营之间任何缓和的可能！
她想起不久前在落马坡发现的那些刻意留下、指向内部匪类的矛盾物证，再冰冷地联系到此次针对顾先生一行人的精准伏杀……一条模糊却危险的线似乎正在迷雾中逐渐串联起来。
有一个甚至多个隐藏在最深处的黑手，正在不断地、处心积虑地制造事端，激化靖王与瑞王本就脆妙的矛盾，不惜一切代价要将这北境之水的趟浑搅浊，要将整个北境战局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究竟会是谁？
是靖王阵营中如王贲那般极端狂热的激进派？
还是朝堂之上那些盘根错节、不希望看到瑞王或靖王任何一方借此役坐大、只想维持平衡甚至乐见两虎相争的势力？
甚或是……那个远在京城、心思难测、与她已有宿怨的谢明蓁？
她的手是否可能伸得如此之长？
苏云昭站起身，步履有些沉重地走到窗边，推开窗棂，望着外面灰蒙蒙、压得极低的天空。
北境的风雪似乎更紧了，呜咽的风声如同无尽的哀歌。
顾先生的死，决绝如同一颗投入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死水中的巨石，必将激起千层骇浪，引发连锁反应。
痛失臂膀、悲愤交加的瑞王绝不会善罢甘休，势必以雷霆手段报复；
而前线刚刚经历惨败、损兵折将、心态本就濒临失控边缘的靖王，在得知此事后，又会作何反应？
他会相信这是瑞王的算计吗？
她感到一股巨大的、令人心悸的危机感正如同浓重乌云般急速迫近，这暗潮汹涌、杀机四伏的局势，仿佛一张无形巨网正在收紧，随时可能彻底失控，将所有人都吞噬进去，尸骨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