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朔风凛冽,卷起地上未化的残雪,打在营帐上噗噗作响。
相较于月前的烽火连天、厮杀震耳,如今的边境线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平静。
靖王萧景琰一身玄色铁甲,外罩墨色大氅,伫立在辕门之外的高地上,遥望北狄王庭的方向。
他眉头紧锁,刚毅的面庞上带着几分疲惫,更有几分不解与疑虑。
副将陈韬按剑立于其侧,低声禀报:
“王爷,探马回报,狄军主力已后撤百里,退入阴山以北。
沿途营寨皆空,只留少量游骑巡哨。
看情形,不似诱敌之计,倒像是……真退了。”
“真退了?”
萧景琰重复了一句,语气沉沉。
他挥师北上以来,与北狄大小十余战,虽凭借谢明蓁的“预感”规避了几次风险,也打了几场胜仗,但狄军骑兵彪悍,战力强盛,始终未能给予其决定性打击。
双方陷入僵持,消耗甚巨。如今对方竟悄然后撤,实在蹊跷。
“可查明缘由?”他问道。
陈韬拱手:“据抓获的狄军斥候零散供词,以及边境商队传来的消息,似是狄人王庭内部出了乱子。
老单于病重,几位王子为争夺储位,已然剑拔弩张,无暇南顾。
加之今岁漠北雪灾严重,牛羊冻死无数,后勤补给困难,故而才不得已退兵。”
内部争权,天灾肆虐……这倒是解释得通。
萧景琰微微颔首,紧绷的心弦稍松。
若果真如此,边境至少可赢得数月乃至半年的喘息之机。
对他而言,这也正是急需的休整时间。
前番因求胜心切,又轻信了谢明蓁一次错误的“预言”,导致一部人马中伏损失折将,虽后来他调整战术,稳扎稳打取得一场胜利,挽回些颜面,但军中已有微词。
加之粮草被劫一案,虽查无实据指向瑞王,却始终像根刺扎在他心里。
如今能暂歇兵戈,正好可以整饬军队,安抚士卒,补充辎重。
“传令下去,”萧景琰沉声下令,“各营加强戒备,严防狄军去而复返。
多派探马,深入漠北,务必确认其内乱虚实。
同时,伤兵妥善安置,有功将士论功行赏,阵亡者……厚恤其家。”
“末将领命!”
陈韬肃然应道,随即又略显迟疑,“王爷,那……上奏朝廷的捷报?”
萧景琰目光一闪。
他此前已上报了一次击退狄军一部的小胜。
如今狄军全面后撤,虽非他正面击溃,但在他驻守期间迫使敌军退兵,这无疑是一份更大的功劳。
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进一步稳固自己在军中的威望,并压过京中瑞王的风头。
“如实上奏。”
萧景琰语气坚定,“便言我军浴血奋战,屡挫敌锋,狄人久攻不下,又兼内忧外患,已率主力北遁。
边境危局已解,然臣恐其卷土重来,故恳请暂留边关,整军经武,以固边防。”
他既要表功,也要留下继续掌军的理由。
“是!”陈韬领命而去。
萧景琰独自立于高地,寒风拂动他额前碎发,露出那双野心勃勃的眼眸。
边关苦寒,岂是久留之地?
他心之所系,始终是那座巍峨的京城,是那张至高无上的龙椅。
如今父皇病重,京中局势瞬息万变,他必须尽快回去!
只是,上次请求回京探病被父皇下旨申饬,明确令他“以战事为重”。
如今战事暂歇,正是再次上书的好时机。
他需要好好斟酌措辞,既要显得忠孝两全,又要能达到回京的目的。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记起谢明蓁近日传来的家书。
信中除了诉说思念,更多是提及京中动向,言道瑞王如何殷勤侍疾,博取圣心,苏云昭又如何深居简出,行为可疑。
字里行间,满是催促与焦虑。
萧景琰揉了揉眉心。
谢明蓁的“预感”近来时灵时不灵,让他有时也心生烦躁。
但不可否认,她对自己的助力和那份炽热的情感,是他无法舍弃的。或许,是该考虑回去了。
边关大局已定,剩下的琐事,交给副将即可。
他转身,大步走下高地,墨色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
心中已开始盘算,如何撰写那封请求回京的奏疏。
与此同时,八百里加捷报已自边关飞出,驰往京城。
消息灵通之辈,如瑞王府,自然也很快收到了风声。
书房内,萧景珩将密报递给苏云昭。“
狄军退了,景琰上报,言其浴血奋战,迫使狄人北遁。”
苏云昭快速浏览一遍,放下纸条,神色平静:
“虽是意料之中,但这份功劳,他是稳稳握在手里了。”
萧景琰在奏报中必然极力强调自身作用,朝廷论功,首重军功,此役之后,靖王在军中的势力将更加根深蒂固。
萧景珩负手立于窗前,望着院中已吐新绿的垂柳,语气淡然:
“无妨。边患能缓,于国于民皆是好事。
他既想留驻边关,便让他留着。
京中……更需要安稳。”
他回头看向苏云昭,目光深邃,“只是,他绝不会安于边关。请旨回京的奏疏,怕是已在路上了。”
苏云昭点头。
萧景琰的野心,路人皆知。
战事既缓,他岂会甘心远离权力中心?
“父皇病情渐稳,但经此一遭,心思愈发难测。”
萧景珩微微蹙眉,“景琰此时携军功回京,朝中那些观望之辈,恐怕又要重新站队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边关的暂时平静,或许正预示着京城新一轮风暴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