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小年。京城内外渐渐笼罩在一片辞旧迎新的喜庆氛围之中。
家家户户洒扫庭除,祭灶祈福,蒸制年糕,空气中似乎都飘散着糖瓜和食物的甜香,暂时掩盖了朝堂之上的刀光剑影与暗流涌动。
然而,就在这一片祥和气氛里,一则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悄然在权贵圈层与关注时局的官员中荡开涟漪——京兆尹府对外宣称,瑞王府善堂纵火未遂一案,经连日追查,已初步查明,系一流窜至京城、犯案多起的江湖匪类所为,其因贪图善堂内存放的些许用于日常周转的现银而动歹念,现已根据目击者描述画影图形,行文各地,海捕缉拿。
至于其如何能精准找到存放账册的厢房位置,又为何在失手被擒后于看守严密的京兆尹大牢内迅速“咬舌自尽”(虽被救回但已口不能言,且神智昏乱),则语焉不详,最终以“匪类凶悍狡诈,尚有同伙在逃,需继续追查”为由,草草结了案。
这结果,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弃车保帅,找了个无法对质的替死鬼。
既未触及靖王府及其背后势力分毫,保全了某些人的颜面,却也未如谢明蓁所愿,将“监管不力”、“招惹是非”甚至“贼喊捉贼”的脏水彻底泼到瑞王府身上,算是双方在皇帝维持表面平衡的意愿下,各退一步,都能勉强接受,却又都心有不甘的结局。
萧景珩在清梧轩得知京兆尹结案的消息,只漠然道:“意料之中。”
年关将至,父皇需要的是稳定祥和,绝不会允许这场风波在年前继续扩大,影响庆典与民心。京兆尹不过是精准地揣摩透了上意,施展官场惯技,和了一把稀泥而已。
苏云昭的反应则更为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漠不关心。
她正在锦墨堂内,仔细核对年节下需送往各府邸、宗亲、以及宫中主要妃嫔的年礼单子,务求分寸得当,不显谄媚,亦不失礼数。
听闻挽月低声禀报纵火案结案的消息,她笔下未停,只轻轻“嗯”了一声,表示知晓,随即头也未抬地吩咐道:
“既已无事,便将我们准备的那份‘年礼’,寻个稳妥不起眼的机会,给靖王府送去吧,务必……要送到谢侧妃手上。”
挽月心领神会,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谨慎,悄声应下,自去安排。
当日下午,一份没有署名的、外观与其他年礼并无二致的锦盒,被混在诸多送往靖王府的年节礼中,经由特定渠道,送到了揽星阁。
谢明蓁正为京兆尹的“无能”与“和稀泥”而气闷,觉得未能借此机会狠狠打击瑞王气焰,见到这份没有名帖、来历突兀的礼盒,心生警惕,并未亲自开启,只命心腹侍女绮罗当众打开查验。
盒内并无任何危险之物,也没有诡异的机关,只有几本看似普通的蓝皮账册,以及一叠写满字、按了鲜红手印的纸张。
谢明蓁狐疑地蹙起黛眉,示意绮罗将东西呈上。
她随手拿起最上面一本账册,漫不经心地翻开,目光扫过上面密密麻麻的记录,起初尚有些不以为意,但很快,她的瞳孔骤然收缩,捏着账册边缘的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这哪里是什么普通账册!这分明是她暗中经营、用以敛聚巨额财富和笼络收买各级官员的几家绸缎庄、酒楼乃至地下钱庄的私密账本!
上面清晰记录着一些绝不可见光的收支,包括挪用通过其父谢丞相关系弄到的官府采办款项、贿赂关键位置官员的“冰敬”、“炭敬”、以及放印子钱盘剥百姓、逼得人家破人亡的肮脏交易!
她的心跳骤然漏跳了一拍,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她又猛地抓起那叠供词,快速翻阅,越是看下去,脸色越是煞白,到最后几乎毫无血色。
那上面是几个早已被她以各种手段“处理”掉的、知晓这些产业核心内情的掌柜和中间人的画押口供(显然是抄录的副本),日期、地点、人物、金额、细节,无不详实,详细描述了她是如何利用丞相嫡女、未来靖王妃的身份,暗中操控这些产业,进行利益输送和权力寻租的!
这些东西,怎么会在这里?!
她明明已经将相关事件处理得干干净净,该封口的也都“妥善”封口了!这些账本副本和供词,苏云昭是怎么拿到的?!
“王……王妃,这……这是谁送来的?好……好大的胆子!”
绮罗也看清了内容,吓得声音发颤,脸色比谢明蓁好不到哪里去。
谢明蓁猛地将账册狠狠摔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巨响,胸口剧烈起伏,美艳绝伦的面容因极致的惊怒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慌而扭曲,破坏了那份精心维持的优雅。
她瞬间明白了,这是苏云昭的反击!不动声色,隐忍多时,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直击要害!
她不仅查到了这些她自以为隐藏至深的阴私,甚至可能连她利用“先知”记忆抢占商机、打压对手商铺的细节都掌握了!
这份“礼”,是在赤裸裸地警告她,也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你的底细,你的肮脏手段,我并非一无所知!我能拿到这些,就能让你身败名裂!
强烈的屈辱感和巨大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她。
她强自镇定,压下喉头的腥甜,厉声对绮罗喝道:
“蠢货!还愣着干什么!把这些脏东西拿去,立刻烧了!烧得干干净净,一片纸都不许留!”
“是,是!奴婢这就去!”
绮罗慌忙抱起那个如同烫手山芋般的盒子,脚步踉跄地就要往外跑。
“等等!”
谢明蓁又叫住她,眼中闪烁着疯狂而狠毒的光芒,声音因极力压抑而显得异常尖利,“去查!给我狠狠地查!府里,还有铺子里,最近谁行为异常,谁接触过不该接触的人!必定是出了吃里扒外的内鬼!给我揪出来,乱棍打死!”
她此刻心乱如麻,惊怒交加,第一个念头便是内部出了叛徒,否则苏云昭绝无可能拿到如此隐秘核心的东西!
揽星阁内,方才还因年节将至而有的一丝喜庆气氛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人人自危的压抑与恐慌。
而这份恐慌,正随着谢明蓁的怒火,迅速蔓延开来。
几乎与此同时,瑞王府昭晖院内,苏云昭正临窗而立,望着窗外不知何时又悄然飘起的细密雪花,它们无声地落在庭院中的松柏枝头,积下薄薄一层银白。
“礼物,送过去了?”
萧景珩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平稳温和。
“送过去了。”
苏云昭转身,微微一笑,眸中清澈,却带着一丝洞察一切的淡然,“想必我们那位谢侧妃此刻,正忙着清理门户,无心欣赏这雪景呢。”
萧景珩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共同望向窗外那片静谧的雪色。
“打草惊蛇,未必是坏事。
让她乱一乱阵脚,自顾不暇,我们才能看得更清楚,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苏云昭点头。她送出这份“礼”,目的并非指望能立刻凭借这些就将谢明蓁彻底扳倒——这些证据来源不易完全摆上台面,且牵扯太广,贸然抛出可能引火烧身。
更重要的是借此传递一个信息:她苏云昭并非只能被动挨打,她手中也掌握着对方的命门。
同时,狠狠震慑谢明蓁,扰乱她的心神,让她在愤怒、恐慌和猜忌中,自乱阵脚,更容易露出破绽。
京城依旧是一派祥和忙碌的小年景象,孩童的嬉笑声、零星的鞭炮声远远传来。
但在这片喜庆的掩盖下,权贵圈层中,一些消息灵通、嗅觉敏锐的人已经隐隐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靖王府与瑞王府的较量,并未因年节的到来而有丝毫缓和,反而从明面的朝堂攻讦,转向了更加隐秘、更加凶险、直指对方核心利益的暗处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