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五,端阳。
京城各处悬挂菖蒲艾草,空气中弥漫着粽叶的清香。护城河上有龙舟竞渡,鼓声震天,百姓挤在两岸欢呼,一派太平景象。
然而在这喧闹的节庆背后,暗流正在无声涌动。
靖王府后院,一处平日里堆放杂物的偏院,此刻院门紧闭。
院内,三百名黑衣劲装的汉子列队肃立,鸦雀无声。
他们年龄不一,相貌各异,唯一的共同点是眼神——那种亡命之徒特有的、对生死漠然的凶光。
高驰站在台阶上,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王爷王妃待诸位不满,如今,是诸位报效的时候了。”
他从怀中取出一叠银票,递给身旁副手:“每人再加一百两安家费。事成之后,另有重赏。若有不幸……抚恤加倍,保你们家人一世衣食无忧。”
银票分发下去,死士们默默接过,塞入怀中。没有人说话,但院中的杀气又重了几分。
这些人大半是江湖亡命,被谢家通过各种渠道搜罗而来。
有的是欠下赌债走投无路,有的是身负命案被官府通缉,还有的纯粹是为了钱什么都肯干的狠角色。
半年来,他们在京郊秘密庄园接受训练,练的不是军阵,而是刺杀、突袭、挟持这些见不得光的本事。
“记住你们的身份。”高驰继续道,“第一批五十人,伪装成送供品的杂役。
你们要提前三天混入皇宫外围的尚膳监,负责搬运佛事所需的香烛、供果、法器。这是出入腰牌——”
他举起几枚木制腰牌:“每人一枚,丢了就是死。”
“第二批一百人,扮成和尚。”
高驰指向院角堆放的僧衣,“这些是从京西几个小寺庙‘借’来的度牒和僧衣,你们要背熟分配给你们的身份,老家在哪、师承何人、何时出家,必须对答如流。初七那日,你们会以‘请来诵经’的名义进入佛堂。”
“第三批一百五十人——”高驰顿了顿,语气有些古怪,“扮成尼姑。”
院中终于起了一阵细微的骚动。这些彪形大汉,要扮成尼姑?
“这是王妃的命令。”高驰冷声道,“佛堂法事有女眷,必须有尼姑引导。你们虽扮女装,但任务最重——要贴身接近皇后、贵妃、各宫嫔妃,必要时……控制她们。”
他挥手,有人抬出几口箱子,打开后里面是叠放整齐的灰色尼姑袍,还有假发、头巾等物。
“初八辰时,你们会以‘江南云水庵来京挂单’的名义,由谢家老夫人‘请’入宫中,为太后冥诞诵经祈福。”高驰一字一顿,“这是你们混入内宫的唯一机会,务必演得像。”
一个脸上带刀疤的汉子忍不住问:“统领,咱们这些大老爷们,扮女人能像吗?”
高驰看了他一眼,忽然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瓷瓶,拔开塞子,将少许粉末弹向那汉子。
粉末沾到皮肤,迅速渗入,不过几息之间,那汉子脸上的刀疤竟肉眼可见地变淡、消失,整张脸变得光滑,甚至透出几分女相。
院中死士都惊呆了。
“这是王妃特制的易容药物,能暂时改变肌肤纹理、淡化疤痕。”
高驰收起瓷瓶,“再加上尼姑袍宽大、头巾遮盖,只要你们走路姿态、声音模仿到位,混过去不难。”
他环视众人:“还有问题吗?”
无人再问。
“好。”高驰点头,“接下来三天,我会亲自训练你们模仿僧尼的举止。
尤其是第三批的,你们要学女子走路、行礼、甚至捻佛珠的手势。学不像的,现在退出还来得及——当然,退出的代价,你们清楚。”
无人退出。
这些人早就没有退路了。
同一时间,丞相府暗香斋内,谢泊远正在见几个神秘来客。
这些人穿着普通百姓的粗布衣裳,但眼神锐利,手上皆有老茧,一看便是行伍出身。
“王副指挥使。”谢泊远对为首一人拱手,“深夜相邀,冒昧了。”
王朗,巡防营西城指挥副使,一个四十出头、面相精明的汉子。他回礼道:“丞相大人客气了。不知召下官前来,有何吩咐?”
谢泊远屏退左右,只留心腹老仆守在门外。他压低声音:“初八那日,太后冥诞,宫中举办法事,西城几条主要街道戒严,可是由你负责?”
王朗心头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正是。按照惯例,法事期间,皇宫周边三条街要清空,禁止百姓通行,由巡防营负责警戒。”
“老夫需要你在初八巳时正,将那三条街的巡逻队全部调离。”谢泊远直视他的眼睛,“调去哪里,随便找个理由,只要让他们离开一刻钟。”
王朗脸色变了:“丞相,这……这是为何?戒严期间擅离职守,若是被上面知道,可是杀头的大罪!”
“上面不会知道。”谢泊远从桌下取出一个木匣,打开,里面是码放整齐的金锭,在烛光下熠熠生辉,“这里是五百两黄金,事成之后,还有五百两。另外……”
他取出一份文书,推到王朗面前:“这是京畿大营左军参将的任命书,已经盖了兵部大印,只差最后一道手续。事成之后,这个位置就是你的。”
参将,从四品,比他现在这个巡防营副指挥使(正五品)高了整整两级。而且京畿大营是实权衙门,油水丰厚,前途远大。
王朗盯着那份任命书,呼吸粗重起来。
“丞相……究竟要做什么?”他声音干涩。
谢泊远笑了笑,那笑容却令人不寒而栗:“王大人,有些事知道得越少,活得越长。你只需要知道,事成之后,你便是从龙功臣,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若是败了……你收的这些金子,也足够你隐姓埋名、远走高飞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你若现在拒绝,也可以。只是这金子你既然已经看见了,老夫就不能让你活着走出这扇门。”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没有选择余地了。
王朗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决绝:“下官……遵命。”
“好。”谢泊远将木匣和任命书推到他面前,“初八巳时,调走巡逻队。记住,只有一刻钟。”
“下官明白。”
王朗抱起木匣和文书,匆匆离去。
谢泊远望着他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阴鸷。等王朗走远,他对暗处道:“派人盯着他。若他有异动,立即处理掉。”
“是。”阴影中传来回应。
处理完这边,谢泊远又召来管家:“江南来的那批‘女尼’,安置妥当了?”
“回老爷,安排在城东一处别院,有三十个护院看守,绝无外人知晓。”
“嗯。初七那日,让老夫人以‘请高尼诵经’的名义,带她们入府。初八一早,随老夫人一同进宫。”
“是。”
管家退下后,谢泊远独坐灯下,看着跳动的烛火,忽然感到一阵心悸。
这一步踏出去,要么位极人臣,要么满门抄斩。
没有回头路了。
他想起女儿谢明蓁昨日回府时说的话:“父亲,前世我们输了,输得一败涂地。这一世,老天给了我们重来的机会,绝不能重蹈覆辙。”
是啊,重来的机会。
谢泊远握紧拳头。他不知道女儿口中的“前世”是真是假,但那些预言——某位官员会贪墨、某地会有灾荒、某场战事会败——一次次应验,由不得他不信。
既然老天都站在他们这边,还有什么好怕的?
“来人。”他唤道。
老仆应声而入。
“给贵妃娘娘递个信,就说初八那日,无论发生什么,都请她稳住,不要惊慌。事后……自有她的好处。”
“是。”
烛火将谢泊远的身影投在墙上,扭曲如鬼魅。
这一夜,京城许多角落都在发生类似的事情。靖王府的死士、谢家收买的军官、伪装成僧尼的江湖客……像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悄悄收紧。
而网的中心,是那座金碧辉煌的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