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雨夜匿名信，旧人新识
城市的梅雨季节总带着化不开的湿冷，傍晚的雨丝斜斜织着，将柏油马路浇得发亮，倒映着沿街商铺的霓虹招牌，晕出一片模糊的彩光。易安撑着一把黑色长柄伞，站在“渡川中学”的校门口，指尖捏着一封皱巴巴的匿名信。
信是镇异司转来的，字迹潦草仓促，墨迹被雨水晕开了几分，只勉强能辨认出核心内容：“救救渡川中学高三（2）班曲烨，她要被网暴害死了！那些人不分青红皂白骂她，她已经开始说胡话、见幻觉了，再不管，她真的会没命！”
镇异司的备注里写着：近一周内，渡川中学多名学生向校方反映，高三（2）班学生曲烨“精神失常”，课堂上突然尖叫、深夜在宿舍用刀片划手臂，且校园论坛、本地社交平台出现大量针对曲烨的谩骂帖，内容涉及“小偷”“贱人”“私生活混乱”等，疑似网暴催生邪祟。
易安收起匿名信，伞沿滴落的雨水打湿了她的黑色风衣下摆。这几年，凡间的邪祟越来越多地与虚拟网络绑定，无形的言语暴力凝聚成实质性的怨气，比刀剑更锋利，能悄无声息地侵蚀人的心智，直到将人拖入绝望的深渊。
她刚要走进校园，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女孩略带慌乱的呼喊：“请等一下！请问你是镇异司的易安小姐吗？”
易安回头，看到一个穿着白色连帽卫衣的女孩，长发被雨水打湿了几缕，贴在光洁的额头上，眉眼清澈灵动，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模样——余娉。
女孩手里也捏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渡川中学的地址和易安的名字，看到易安回头，她脸上露出几分无措的欣喜，快步跑到伞下：“我叫余娉，是仙界派来协助处理跨界异动的，刚到凡间，传送阵落点有点偏，来晚了。”
余娉的眼神干净得像一张白纸，带着初到陌生环境的茫然和谨慎，显然对易安没有任何记忆。易安心中一沉，随即迅速平复——忘忧丹的效力果然彻底，不仅抹掉了她们之前在凡间的所有交集，还按照仙界的任务需求，给她植入了全新的身份认知。
“我是易安。”易安压下眼底的波澜，语气平淡温和，像对待所有初次合作的伙伴，“这次任务我们一起处理，你初来凡间，先跟着我熟悉情况，不要贸然接触目标。”
“好！”余娉用力点头，乖乖地站在易安身边，伞下的空间狭小，她能清晰地闻到易安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气，莫名觉得安心，“我在仙界学过清心术和基础驱邪术，虽然没处理过凡间的网暴相关邪祟，但我会尽力配合你。”
她说话时眼神亮晶晶的，带着一股认真劲儿，和记忆中那个黏着她喊“易安姐”的小仙子重叠，又在她眼底的陌生感中迅速分离。易安喉结微动，终究还是把到了嘴边的“不用客气”咽了回去，只是侧身让了让伞沿，避免雨水打湿她的卫衣：“走吧，先去见见当事人曲烨。”
两人走进渡川中学，门卫早已接到校方通知，领着她们穿过湿漉漉的操场，走向教职工宿舍。雨夜里的校园格外安静，只有雨水打在树叶上的沙沙声，偶尔能听到教学楼里传来的晚读声，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压抑。
“就是这里了。”门卫停在一栋二层小楼前，“曲烨同学因为精神状态不好，校方给她安排了单独宿舍，她的班主任陈老师在里面陪着她。”
易安刚抬手要敲门，就听到宿舍里传来一阵尖锐的哭喊：“我没有偷！我根本没碰过她的手表！你们为什么都不信我？那些帖子都是假的！是她自己弄丢了，嫁祸给我！”
紧接着是玻璃破碎的声音，伴随着女人焦急的劝说：“曲烨，你冷静点，老师相信你，我们已经在查了，一定会还你清白的……”
易安推门而入，宿舍里一片狼藉，地上散落着破碎的玻璃杯碎片，书桌上的书本被掀翻在地，一个穿着蓝白校服的女孩蜷缩在床角，双手抱着头，肩膀剧烈颤抖，正是曲烨。
她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底布满红血丝，眼神涣散，嘴里不停地重复着“我没有偷”“别骂我”，周身萦绕着一层淡淡的黑色怨气，像一层薄纱，紧紧裹着她的身体，随着她的情绪波动忽明忽暗。
余娉看到这一幕，下意识地皱起眉头。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怨气里裹挟的绝望、委屈和愤怒，像无数根细针，密密麻麻地刺着人的神经，让她本能地想上前安抚。
“别过来！”易安一把拉住她，压低声音，“这是网暴催生的怨气邪祟，已经和她的心智绑定了，你现在靠近，会被怨气反噬，还可能刺激到邪祟，让它变得更狂暴。”
陈老师看到易安和余娉，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连忙上前：“易安小姐，余小姐，你们可算来了！曲烨她……她这几天一直这样，只要一安静下来，就说有人在她耳边骂她，说她是小偷，还说看到很多模糊的人影围着她，吓得整夜不敢睡觉。”
易安的目光落在曲烨周身的怨气上，指尖凝聚起一丝微弱的灵力，试探着触碰那层黑气。怨气瞬间沸腾起来，像被触碰的毒刺，朝着易安的指尖反扑，带着强烈的恶意——这股怨气比她预想的更顽固，显然网暴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且恶意浓度极高。
“陈老师，麻烦你先出去一下，我们需要单独和曲烨沟通。”易安说道。
陈老师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床角的曲烨，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好，我就在门外，有需要随时叫我。”
宿舍门关上后，房间里只剩下她们三人，雨丝敲打着窗户，发出单调的声响。曲烨还在低声啜泣，嘴里依旧念叨着辩解的话，眼神没有焦点。
余娉看着她的模样，心中一阵不忍：“她好可怜，那些人为什么要这样骂她？就因为一块手表？”
“不止是一块手表。”易安打开随身携带的平板电脑，调出镇异司收集的相关信息，“根据校方提供的资料，曲烨的同桌林淼一周前丢了一块价值不菲的限量版手表，说是放在书包里不见了，而当天只有曲烨单独回过教室。林淼在班级群里说了这件事，没过多久，校园论坛就出现了第一篇骂曲烨是小偷的帖子，接着越来越多的帖子冒出来，有人说曲烨平时就爱占小便宜，有人说她私生活不检点，甚至有人扒出了她的家庭住址、父母工作单位，编造她‘被包养’‘欺负同学’的谣言。”
余娉看着平板屏幕上那些不堪入目的谩骂帖，脸色渐渐变得苍白：“这些都是假的吧？就因为一块手表，就能编造出这么多恶毒的话？”
“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愿意相信，愿意传播。”易安的声音带着几分冷意，“网络的匿名性让很多人失去了底线，跟风谩骂不需要成本，却能给他们带来莫名的优越感，或者只是单纯的发泄欲。这些恶意聚集起来，就成了缠上曲烨的邪祟。”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这邪祟的力量来源于网络上的骂声和曲烨自身的负面情绪，想要驱散它，必须先切断恶意来源，查清手表失踪的真相，让那些骂她的人知道自己错了，同时安抚曲烨的情绪，让她放下心结。”
余娉点了点头，眼神变得坚定：“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我可以用清心术试试安抚她的情绪，帮她稳住心智。”
“可以，但要小心。”易安叮嘱道，“你的仙力纯净，对怨气有克制作用，但不要太用力，循序渐进，先让她的情绪平复下来，我们才能问出有用的信息。”
余娉走到床角，在曲烨面前轻轻坐下，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柔：“曲烨同学，你别怕，我们是来帮你的。你能看着我吗？”
曲烨的身体僵了一下，缓缓抬起头，眼神依旧涣散，但还是朝着余娉的方向看了过来。她的眼底布满恐惧，像一只被猎人追捕的小鹿。
余娉双手结印，周身泛起淡淡的金光，清心术的咒语轻声响起，像春日的细雨，温柔地落在曲烨的身上。纯净的仙力缓缓注入曲烨的体内，缠绕在她周身的怨气似乎被这股力量安抚，不再像之前那般狂暴，黑色的雾气微微收敛了些。
曲烨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不再哭喊，只是依旧紧紧抱着膝盖，小声啜泣：“他们都骂我……我没有偷手表……真的没有……”
“我们相信你。”易安在她身边坐下，声音温和却带着力量，“能告诉我们，手表失踪那天，你为什么单独回教室吗？当时教室里还有其他人吗？”
曲烨的嘴唇动了动，沉默了很久，才断断续续地说道：“那天下午……体育课，我来例假了，肚子很痛，就请假回教室休息。教室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坐在座位上趴着，没动过林淼的书包……后来放学，林淼就说手表不见了。”
“你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或者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易安追问。
曲烨皱着眉，努力回忆着：“没有……当时雨下得很大，窗外的声音很吵，我只顾着肚子疼，没注意其他的……”她的情绪又开始激动起来，“但我真的没偷！林淼她明明知道，我们上周吵架了，她就是故意嫁祸我！”
“你们为什么吵架？”
“因为……因为竞赛名额。”曲烨的声音低了下去，“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我们班只有一个名额，我和林淼都进了决赛，最后学校选了我……她就不高兴了，说我是靠老师偏袒，还在背后说我坏话。”
易安心中了然，看来这不仅仅是一块手表的纠纷，背后还牵扯着竞争和嫉妒。林淼的手表失踪，很可能是她自导自演，目的就是嫁祸曲烨，毁掉她的名声。
“你有没有证据证明你没偷手表？比如监控录像？”余娉问道。
曲烨摇了摇头，眼泪又掉了下来：“教室的监控坏了快一个月了，校方一直没修……没有人相信我，同学都躲着我，老师虽然没明说，但看我的眼神也怪怪的……我爸妈也骂我，说我丢人现眼……”
“别难过，我们会帮你找到证据。”易安递给她一张纸巾，“你先好好休息，我们去查一下手表失踪的真相，一定还你清白。”
曲烨接过纸巾，点了点头，眼神里带着一丝微弱的希望。余娉继续用清心术安抚她，直到她闭上眼睛睡过去，周身的怨气彻底收敛，不再像之前那般浓郁。
两人轻轻带上门，走到走廊尽头。雨还在下，夜色越来越浓，校园里的霓虹灯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面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现在怎么办？没有监控，也没有目击者，怎么证明曲烨是被冤枉的？”余娉问道，语气带着几分焦急。
“林淼是关键。”易安说道，“她是手表的主人，也是第一个指责曲烨的人，而且她有嫁祸曲烨的动机。我们先去查查林淼的情况，看看能不能找到破绽。”
她打开平板，快速搜索着林淼的信息。林淼是渡川中学的优等生，家境优渥，父亲是本地有名的企业家，母亲是大学教授。从表面上看，她是个乖巧懂事的女孩，但校园论坛里有几条匿名帖子提到，林淼平时性格强势，占有欲强，曾经因为同学比她考得好，就故意弄坏对方的课本。
“看来这个林淼不像表面那么简单。”余娉说道，“我们现在去找她吗？”
“现在太晚了，学生都在宿舍休息，不方便打扰。”易安看了看时间，“明天一早我们再来，先去调查一下林淼的社交账号和校园论坛的发帖记录，看看能不能找到她操控舆论的证据。”
两人走出校园，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易安撑开伞，自然地将余娉护在身边，就像她们曾经无数次并肩走过雨巷那样。余娉抬头看着易安的侧脸，路灯的光线勾勒出她柔和的下颌线，心中莫名涌起一股熟悉感——好像很久以前，也有人这样在雨里护着她，给她一种无比安心的感觉。
“易安，你在凡间待了很久吗？”余娉忍不住问道。
“嗯，很多年了。”易安淡淡应道。
“那你一定处理过很多这样的邪祟吧？”余娉的眼神里带着几分好奇，“网暴真的这么可怕吗？那些人躲在屏幕后面，为什么就能说出那么恶毒的话？”
易安沉默了片刻，看着雨幕中模糊的霓虹：“因为他们不用承担后果。敲几下键盘，就能随意指责别人、谩骂别人，甚至编造谣言毁掉一个人的人生，而他们自己却不用付出任何代价。他们以为自己在伸张正义，或者只是在看热闹，却不知道自己的一句话，可能会成为压垮别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可是他们为什么不在意真相呢？”余娉追问，“就像曲烨这件事，他们连调查都没有，就随便相信林淼的话，骂曲烨是小偷。”
“真相往往需要时间和精力去查证，但谩骂只需要一时的情绪发泄。”易安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很多人宁愿相信简单粗暴的‘标签’，也不愿意去了解事情的全貌。他们喜欢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别人，来满足自己的优越感。”
余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心中对“网暴”这个词有了更深刻的认知。她来自纯净的仙界，那里的一切都遵循着明确的规则和秩序，从未见过如此复杂扭曲的人性，也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会以伤害他人为乐。
回到易安在市区的公寓时，已经是深夜。公寓不大，却收拾得干净整洁，客厅的书架上摆满了各类书籍，从古籍线装书到现代法律、心理学书籍，应有尽有。
易安给余娉安排了客房：“你今天累了一天，先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们去学校找林淼。”她递给余娉一套干净的睡衣，“这是我之前买的，没穿过，你先凑合用。”
“谢谢。”余娉接过睡衣，感受到布料的柔软，心中又是一阵莫名的暖意。她走进客房，看着房间里简洁的陈设，脑海里闪过一些模糊的碎片——好像也是这样一个雨夜，她住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身边有一个让她无比信任的人，给她递过干净的衣物，告诉她“别怕，有我在”。
但无论她怎么努力回忆，都抓不住具体的画面，那些碎片像水中的月亮，一碰就碎，只留下一片茫然的涟漪。
易安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打开平板，开始调查林淼的社交账号和校园论坛的发帖记录。她侵入了渡川中学校园论坛的后台，调出了所有针对曲烨的谩骂帖的发布数据，发现这些帖子的发布Ip虽然分散，但有多个Ip指向同一个网吧，而且发帖时间都集中在林淼声称手表失踪后的几个小时内。
更关键的是，第一个发布骂曲烨是小偷的匿名账号，注册邮箱的后缀是林淼父亲公司的企业邮箱。
“证据找到了。”易安眼神一沉，将这些数据保存下来。看来林淼不仅自导自演了手表失踪案，还特意雇佣了水军，在校园论坛和社交平台上散布谣言，引导舆论网暴曲烨。
她关掉平板，看向客房的方向，灯光还亮着。余娉的到来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打乱了她早已习惯的孤独生活。她知道，这次任务结束后，余娉终究会回到仙界，吃下新的忘忧丹，忘记这段经历，忘记她。
可即便如此，当看到余娉清澈的眼神，感受到她毫无保留的信任时，易安还是忍不住想起那些曾经的温暖时光。她只能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陪在她身边，完成任务，然后目送她离开，继续假装她们从未相识。
雨还在下，敲打着窗户，发出单调而持续的声响。易安靠在沙发上，闭上眼，脑海里交替闪过曲烨蜷缩在床角的模样，和余娉初到凡间时无措的笑脸。
她知道，这场关于网暴的任务才刚刚开始。找到林淼嫁祸曲烨的证据，只是第一步。要彻底驱散缠上曲烨的邪祟，还需要让那些参与网暴的人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让曲烨真正走出阴影。
而这一切，都需要她和“新”的伙伴余娉，一起去完成。
窗外的霓虹依旧闪烁，映照着城市的繁华与冷漠。易安知道，在这片看似平静的霓虹之下，还隐藏着无数像曲烨一样被网暴裹挟的受害者，无数因恶意滋生的邪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