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不夜天骄阳殿。
仙门各家家主、子弟齐聚一堂,推杯换盏,言笑晏晏,庆祝着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只是这欢笑底下,有多少是真心的喜悦,有多少是虚与委蛇的应酬,又有多少是暗流涌动的算计,便只有各自心中清楚了。
魏无羡自然是和云梦江氏坐在一起。江厌离坐在他和江澄中间,温柔地替他们布菜。她略显好奇地看向不远处独自坐了一桌的夏黎等人,小声问魏无羡:“阿羡,他们就是你之前说的救了你的朋友?”
魏无羡嘴里塞着师姐夹的排骨,含糊又骄傲地点头:“是的,师姐。他们不仅救了我,而且他们人特别好,修为又厉害,还会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他滔滔不绝地讲起基地里的趣事,只是略去了穿越和现代的部分。
感受到江厌离温和好奇的目光,夏黎偏过头,对上她的视线,出于礼貌,轻轻点了点头。江厌离也微微颔首回礼,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
大殿中央,金光善正以主人姿态周旋于各家家主之间,满面红光,志得意满。
“金宗主。”一个身材微胖、笑容谄媚的中年修士——姚宗主,端着酒杯上前。
金光善笑容可掬:“姚宗主。”
姚宗主满脸堆笑:“恭喜恭喜啊!现如今温氏已灭,以后我们这等小宗门,可要多多仰仗您啦!”
金光善虚伪地摆手:“姚宗主太客气了,同气连枝,理应互相扶持。”
跟在金光善身后的金光瑶立刻接话,语气谦卑又周到:“多谢姚宗主鼎力相助。”
姚宗主仿佛才发现金光瑶似的,声音拔高了几分,确保周围人都能听见:“唉~金公子,不,现在该叫敛芳尊了!您真是太谦虚了!射日一役,您的功劳最大!现如今与赤峰尊、泽芜君三尊并号,这也是实至名归啊!”他这马屁拍得响亮又直白。
金光瑶连道不敢:“姚宗主过奖了,请入座。”
“请,请。”姚宗主心满意足地带着弟子走向自己的席位。
不远处,夏黎这一桌将这场面尽收眼底。
张楚岚双手抱胸,忍不住小声吐槽:“我去,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不要脸的人~功劳就这么硬往上贴啊?”
宫远徵无聊的戳了戳碗里的菜,闻言头也不抬地接话:“是啊,比你还不要脸~”
张楚岚被噎了一下,没好气地反驳:“小远徵,什么叫比我还不要脸?我那都是情势所迫,意外!意外懂吗!”
黑管儿沉稳地分析道:“不过确实,那个金光善真是一点也不心虚,仿佛事情本该如此。”
萧瑟拢着袖子,眼神里带着惯有的慵懒和洞察:“金光善现在估计满脑子都是如何当第二个温若寒。不管功劳是不是他的,先揽过来再说,他怎么会心虚?”
冯宝宝眨巴着清澈的大眼睛,提出了她的疑问:“那个温若寒的阴铁,不是魏无羡和我们解决的吗?为啥子那个老头(姚宗主)说是那个矮个子(金光瑶)是最大功臣?”她手指悄悄指了指金光瑶。
王震球笑嘻嘻地凑近宝儿姐,解释道:“他呀,就是在拍马屁呗。这一手彩虹屁拍的,啧啧,功力深厚,一看就是老江湖了~”
这时,殿门口一阵骚动,是聂明玦和蓝曦臣到了。两人皆是神色沉稳,但眉宇间比起金光善,多了几分真实的疲惫与凝重。
金光善立刻迎了上去,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聂宗主怎么才到啊?众家可都等着你开席呢~”
聂明玦没接他的话,目光如电,直接看向他身后的金光瑶。金光瑶被他看得有些不自然,下意识地回避了他的目光,低声道:“赤峰尊,请上座。”他手势引向的,是原本属于温若寒的那个高高在上的仙督主位!
蓝曦臣温和地提醒道:“阿瑶,你忘啦,既然结拜了,就应该改口叫大哥了。”
金光瑶从善如流:“是啊,多谢二哥提醒。”他又转向聂明玦,“大哥,请!”
聂明玦看着那象征至高权势的位置,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转向金光善:“金宗主,这是何意?”
金光善脸上堆着假笑,故作不解地看了一眼那高台:“聂宗主,请您上座开席呀。”
聂明玦斩钉截铁,声震大殿:“金宗主,诸位!我等虽设宴不夜天,可聂某是绝不会坐上那个位置的!”他话语中的凛然正气,让不少小家族修士暗暗点头。
金光善脸上笑容一僵,随即又迅速化开,打着哈哈:“呵呵呵,聂宗主不愧是受百家敬重啊!此事是金某不察,疏忽了,疏忽了。我们重新列席!聂宗主,请,上座。”他指向了台下首席的位置。
聂明玦深深看了他一眼,这才沉声道:“……请!”
夏黎嗤笑一声,声音低得只有同桌人能听见:“这金光善,简直就把‘我想当仙督’五个字写脸上了。”
老孟扶了扶眼镜,叹了口气:“是啊,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高二壮半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小声道:“我想离席了怎么办?看着他们假笑寒暄,好无聊啊~”
其他人也颇有同感。但他们毕竟是作为魏无羡的朋友受邀前来,若是提前离席,未免让魏无羡难做,只能暂且忍耐。
宴会终于正式开始了。最终,那个最高的位置空悬着,无人敢坐。然而,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又不出所料地,在比所有席位都高出一阶的平台之上,单独为金光善设了一张案几。他就坐在那里,接受着来自下方或真或假的恭维,姿态俨然已是仙门魁首。
金光善端起酒杯,朗声道:“温氏伐诛,百家相聚,实乃百年间一大幸事!伐温一役,全仗清河聂氏、姑苏蓝氏、云梦江氏三大世家,还有各位侠义之士!今天这杯酒,金某先干为敬!”
底下众人纷纷附和:“金宗主客气了!”
夏黎等人面前的酒杯动都没动,丝毫没有要给面子的意思。
冯宝宝盯着台上志得意满的金光善,撇了撇嘴,用她那特有的平直语调说道:“他好讨厌哦想把他埋喽”
张楚岚赶紧压低声音安抚:“宝儿姐忍忍吧,这人不能随便埋。这宴会估计很快就结束了,咱们眼不见为净!”虽然他也很想揍人。
金光善放下酒杯,目光扫过全场,尤其在云梦江氏和魏无羡那边停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一种刻意营造的感慨神情:“各位,金某一直有一件事记挂在心。之前只因大战在即,不便提及。如今混乱已平,金某再无后顾之忧了。正巧今日诸位都在,金某也想请大家做个见证!”
他看向江澄方向,语气变得“恳切”:“各位都知道,我跟枫眠兄情同手足,虞夫人跟金某之妻也情同姐妹。小儿子轩,自幼便和江姑娘定下了婚约,只是因为一些误会作罢,实乃可惜啊。”
他顿了顿,声音拔高,带着几分表演式的伤感:“如今,故人仙去,金某和妻子都希望,小儿能够与江姑娘再结秦晋之好!一来告慰故人之灵,二来也可以算照应故人之女!算是圆了我金某一个心愿。”
说着,他目光灼灼地看向江澄:“江宗主~你意下如何呀!”
这话一出,夏黎等人瞬间就明白了金光善的算盘。他哪里是真的想结亲,分明是盯上了魏无羡了!
谁不知道魏无羡最在乎的就是江家姐弟?他这是在用江氏威胁魏无羡,逼他交出阴虎符,或者至少逼江氏表态,是在金氏和魏无羡之间做选择。选了联姻,江氏可借金氏之势重振,但魏无羡必将被孤立;若选择维护魏无羡,便是公然拂了金氏的面子,后果难料。
夏黎眼神一冷,指尖微动,一只无形的传音蛊悄无声息地飞到魏无羡耳边,将金光善的意图简洁传达。
魏无羡自然看得懂这局面,对于夏黎的提醒,他微微颔首表示感谢。他放下筷子,朗声开口,打破了瞬间凝滞的气氛:“金宗主,事关婚姻大事,我想这句话应该先问过我师姐本人,而不是直接问江澄。你说是不是啊,江澄?”他把问题抛了回去,目光看向江澄。
江澄眉头紧锁,面色不悦。他何尝不知道金光善没安好心?
这时,金氏席位上,一个衣着华丽、眉眼骄纵的年轻子弟——金子勋,他对着魏无羡呵斥道:“魏无羡!我叔父在和江宗主说话,有你插话的份吗!”
夏黎眼神一厉,心中那股恶心感再也压不住,这金氏什么玩意儿啊!她指尖一弹,一只细若微尘的蛊虫无声无息地没入金子勋的后颈。
这种蛊会让他只要一张嘴说话就会打嗝,没什么危险,就是用来恶作剧的,最多三天就会失效。
金子勋还想再说什么,突然脸色一变:“呃!”一个响亮的嗝不受控制地打了出来。他愣了一下,试图再说:“魏无羡你……呃!”又是一个嗝。
“你……呃!你放肆……呃!”他越是着急想说话,嗝打得就越响越急,瞬间涨红了脸,场面变得十分滑稽。周围传来几声压抑不住的窃笑。
金子勋又羞又怒,却控制不住地“呃!呃!”个不停,最终在金光善不满的瞪视下,狼狈地坐了回去,拼命想压制住那丢人的打嗝声。
魏无羡趁机对江澄使了个眼色。
江澄深吸一口气,看向金光善,语气尽量平稳:“金宗主,此事确非两大宗门之事。当年家父在世之时,也是同样的意愿。只不过,此事终究还需家姐自己决断。旁人……确实不好干涉。”他将决定权给了江厌离本人。
金光善脸上笑容不变,但眼底已闪过一丝阴霾,他看向江厌离:“呵呵呵,没错没错。这件事,还得问问江姑娘的意见。”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江厌离身上。
江厌离缓缓站起身,仪态端庄,她先是对金光善行了一礼,声音温柔却清晰坚定:“多谢金宗主好意,厌离心领了。只是,江氏刚刚经历大劫,百废待兴。我身为江氏儿女,此时应当以大局为重,回到云梦,协助阿澄重建莲花坞。此时确实不宜谈婚论嫁!金宗主,失礼了。”
她的话合情合理,既婉拒了婚事,全了双方颜面,又表明了江家的立场和骨气。
金光善脸上的笑容终于有些挂不住了。他本想借此拿捏江氏和魏无羡,没想到接连被驳面子。他的目光阴鸷地扫过江厌离、江澄,最后落在魏无羡和夏黎那一桌人身上。
为了挽回颜面,或者说,为了试探和拉拢这批神秘强大的“散修”,之前是找人私下试探的,现在在大庭广众之下,他就不信了,这些人还能拒绝他!
他再次开口,目标转向了夏黎:“江姑娘既有此志气,金某也不好强求。说起来,此次大战,也多亏了诸位义士鼎力相助。诸位身手不凡,又是魏公子的朋友,不知日后有何打算?若暂无去处,我兰陵金氏必扫榻相迎,奉为上宾!”
夏黎连眼皮都懒得抬,直接婉拒:“多谢金宗主美意,我等闲云野鹤惯了,受不得约束,就不叨扰了。”
再次被干脆利落地拒绝,金光善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大殿内的气氛也瞬间降到了冰点。
就在这时,一直察言观色的金光瑶立刻站起身,笑容满面地打圆场:“诸位宗主,今日庆功宴,正当尽欢。说来,为庆贺此番大胜,我金氏已定于半月后,在百凤山举办一场大型围猎盛会,届时欢迎各家青年才俊前往,一展身手!”
他说着,特别看向夏黎等人方向,语气格外热情:“夏姑娘,各位英雄,届时务请赏光前来!让我等也见识一下诸位的高超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