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的书房,是一个被知识彻底淹没的空间。
林晚站在这片由书架组成的森林里,感觉自己像一只闯入牛津大学图书馆的土拨鼠,每一根毛都写满了格格不入。空气里那股比沈知意身上更浓郁百倍的旧书墨香与檀香混合的味道,像是有形的压力,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中央空调无声地运转着,送出的冷气让房间的温度维持在一个略低的、能让大脑保持绝对清醒的水平。这显然是主人精心设定过的环境。
沈知意没有坐,她靠在一排深棕色的实木书架旁,姿态慵懒,却像一棵扎根于此的古树,与整个空间融为一体。她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一本皮质封面的古希腊哲学典籍的书脊,那双无框眼镜后的眼睛,带着清浅的笑意,凝视着局促不安的林晚。
“古希腊人将‘爱’分为很多种,其中有一种,是对美和真理最纯粹的、具象的渴望。”她的声音不疾不徐,像在课堂上做一个引人入胜的开场白,“渴望将抽象的概念,通过可触碰的实体来感知。那么,小晚,你觉得我们现在的关系,是什么呢?”
林晚的大脑开始发出过载的嗡鸣。
沈知意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她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用她那温和的、不容置喙的语调,抛出更深奥的理论:“福柯认为,权力关系无处不在。比如,凝视。观察者与被观察者,从凝视开始,就确立了最基本的主从结构。”
她向前走了半步,那股安神的香味变得更具侵略性。
“此刻,我在观察你。你在我的领域里,因为我的语言而困惑,因为我的问题而紧张。”她微微歪头,镜片反射出一道冰冷的光,“我享受这个过程。这是否也是一种,‘具象的渴望’?”
她没有掩饰,她就这么赤裸裸地,用最高雅的哲学词汇,承认了自己腹黑的本质——她以观察林晚的窘态为乐。
这是一个完美的陷阱。用知识构建围墙,用温柔作为伪装,将猎物困在中央,欣赏她手足无措的可爱模样。
林晚的呼吸乱了一瞬。她看着沈知意那张带着胜券在握的温柔笑意的脸,忽然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被动下去了。
她赢不了这场辩论,但她可以砸了辩论台。
在沈知意期待着她给出某种笨拙回答的目光中,林晚动了。
她没有后退,反而向前一步,走到了沈知意的面前。距离近到她能清晰地看到对方镜片后,那双微微挑起的、带着探究和玩味的眉梢。
然后,林晚抬起手。
她的动作很轻,甚至有些笨拙,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蛮横的意味。她伸出手指,轻轻地、稳稳地,摘下了沈知意鼻梁上那副无框眼镜。
世界瞬间清晰。
也瞬间失控。
失去了镜片的遮挡,那双总是带着疏离感的、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第一次毫无防备地暴露在林晚面前。那里面有来不及掩饰的错愕,有一闪而过的慌乱,像一池被投入石子的静水,所有的从容与优雅,在这一刻尽数破碎。
林晚拿着那副冰凉的眼镜,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因震惊而显得有些脆弱的知性脸庞,低声开口。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切断了所有理论的蛛网。
“教授,你引经据t典,长篇大论,只是为了看我的窘态。”林晚看着那双微微睁大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现在,换我来观察你了。”
简单的、粗暴的、不讲道理的宣告。
主从关系,在这一秒,彻底逆转。
沈知意的心脏,在那一瞬间漏跳了一拍,紧接着,便是擂鼓般的狂跳。血液涌上大脑,又冲向四肢百骸,带来一阵细密的、战栗般的快感。
她失算了。她以为林晚是只会被动接受信号的兔子,却没想到,这只兔子会用最直接的方式,咬住猎人的喉咙。
【AwSL超话实时动态】
【L】:我靠我靠!狗仔又拍到了!晚崽和沈教授进了A大的教职工公寓!天啊,这是见家长的节奏吗?!不对,这是直接进了教授的老巢啊!
【L】:这栋楼我熟!A大最有名的博士楼!能住进去的都是学术巨擘!完了,晚崽进去会不会被各种外语和专业术语轰炸到当场休克?
【L】:看晚崽那个跟着进去的背影,好乖,又好呆。沈教授在前面领路,那个气场……感觉晚崽今晚要参加的不是约会,是一场关于《存在与虚无》的随堂测验。
【L】:你们都太天真了!晚崽是什么人?遇强则强的体质忘了?上次顾总用商业逻辑压她,她直接宣告自己是‘最高收益’!我赌一箱营养快线,沈教授的学术壁垒,今晚就要被晚崽用土拨鼠的方式给挖穿!
书房里,死一样的寂静。
沈知意没有后退。她那台高速运转的大脑在宕机了足足五秒后,重新启动,但运算的核心,已经从“逻辑”变成了“本能”。
她看着林晚那双清澈又执拗的眼睛,忽然笑了。不是之前那种带着审视的、公式化的温柔笑容,而是一种更深的、更真实的,混合着被打乱阵脚的恼怒和被激起全部兴味的笑。
她没有去拿回自己的眼镜,反而伸出了手。
那只总是捧着书卷、写着批注的手,此刻轻轻地、准确地,捏住了林晚的耳垂。
指尖传来的触感,滚烫得惊人。
“观察者和被观察者,在亲密关系中,界限往往模糊。”沈知意的声音有些沙哑,温热的呼吸拂过林晚的脸颊,像最轻柔的羽毛,却带着电流,“你说得对。理论太空洞了。”
她拉起林晚那只拿着她眼镜的手,不容置喙地带着她,走向书房最内侧的那面墙。
那是一整面墙的书架。但沈知意在某个特定的位置轻轻一按,一侧的书架竟无声地滑开,露出后面一扇隐藏的、与书架木色融为一体的门。
这是她的巢穴深处,是她从未对任何人展示过的,绝对的私人领域。
“我们来实践一下,”沈知意转过头,那双失去了眼镜遮挡的眼睛里,漾着深不见底的漩涡,她微笑着,像一个引诱夏娃的魔鬼,“如何,打破这层界限。”
她拉着林晚的手,推开了那扇门。
卧室的门在两人身后被轻轻关上的瞬间,没有锁扣的“咔哒”声,只有门板与门框严丝合缝的轻响。
林晚闻到了那股萦绕在沈知意身上的味道。
在这片更私密的空间里,那股旧书墨香与清冷檀香混合的气息,仿佛被瞬间催化,变得浓郁、厚重,充满了蛊惑人心的力量。
它不再是安神的结界,而是一个温柔的、巨大的陷阱。
而她,心甘情愿地,一步步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