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外天的孤寂,在行止下定决心要寻找答案后,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那并非空间上的空旷,而是某种更深层面的、独属于他的万古长寂。往日里,这份孤寂是他维持心境如止水的屏障,如今,却成了放大内心那缕异常悸动的共鸣腔。
他没有再试图强行推演天机,那团笼罩在他自身因果关键处的“生机之雾”坚韧无比,以常规手段难以穿透。他转而采取了一种更为古老、也更耗费心神的方式——以自身神力为引,如同最精密的织机,一遍遍梳理、感应着那几条异常活跃的、连接着未知彼岸的因果丝线。
这个过程极其缓慢,且充满了不确定性。他的神识附着在那些纤细得几乎随时会断裂的丝线上,沿着它们扭曲、盘绕的轨迹,向着那片迷雾的深处小心翼翼地探去。感知中并非一片虚无,而是充满了各种模糊的、难以解读的讯息碎片——泥土的腥气、草木的清新、一种带着虚弱却异常坚韧的灼热气息(那是属于沈璃的凤凰本源),以及一种……更为微弱,却如同初生朝阳般,蕴含着无限可能与磅礴生命力的、全新的波动!
这全新的波动,与他自身的本源神力,竟隐隐产生着一种奇异的共鸣!
就在行止全神贯注,试图捕捉更多关于这“全新波动”的细节时,异变陡生!
他常年佩戴于左手腕间的一枚玉环,毫无征兆地,由内而外,渗透出温润而持久的金色光芒。
这玉环材质并非稀有,样式也极其古朴,甚至可以说有些不起眼,是他早年游历天地时,于一处混沌初开的秘境中偶然所得的一块“心映石”边角料随手炼制而成。此石别无他用,唯有一点特性——能对佩戴者自身血脉的强烈牵引,或与佩戴者命运紧密相连者所遭遇的、涉及根本生机的重大变故,产生感应。
万载以来,这枚玉环始终沉寂如凡物,行止几乎快要忘记它的存在。
然而此刻,它正散发着稳定而温暖的金光,那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仿佛能照透灵魂。玉环表面,原本光滑无痕,此刻却浮现出细密繁复、天然生成般的金色纹路,那些纹路如同活物,在莹白的玉质下缓缓流转,构成一种行止都未曾完全理解的古老韵律。
行止猛地低下头,目光如同实质,紧紧锁在腕间这突如其来的异象之上。
他的呼吸,在那一瞬间,有了极其细微的停滞。
这光芒……并非危机示警时应有的、代表杀伐与毁灭的赤红血色,也非寻常变故时的清冷银辉,而是一种……充满了温暖、生机、甚至带着一丝神圣意味的纯粹金色!
这金光,与他神识刚刚捕捉到的那缕“全新波动”的质感,如出一辙!
更重要的是,玉环所指引的方向,与他因果丝线延伸、以及那“生机之雾”所在的方位,完全重合!直指凡间某处被天然阵法与复杂地势层层遮蔽的具体所在!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异常,在这一刻,被这枚沉寂万载的玉环,以一种无可辩驳的方式,串联了起来。
持续不断的心悸……自身因果的迷雾与异常活跃的丝线……神识感知中那微弱却坚韧的凤凰气息……那全新的、与他本源共鸣的生命波动……以及此刻,腕间这枚因“血脉强烈牵引”与“涉及根本生机的重大变故”而亮起的、温暖的金色光芒……
数个线索如同散落的星辰,被一条无形的线瞬间串联,在他脑海中构成一个清晰得令他神魂都为之震颤的图景!
“新生……”
行止低语出声,这两个字仿佛带着千钧重量,击碎了他维持了万年的平静心湖。
不是遇险,不是陨落,而是……新生!
一个与他血脉相连的……新生!
这个认知,如同九天神雷,毫无花巧地直直劈入他亘古寂静的心湖深处,炸开了滔天骇浪。饶是他身为上古神只,心志坚毅远超金石,此刻也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眩晕与恍惚。
天道规则森严,神人殊途,乃是铁律。他与沈璃之间,那短暂的交集,本应是命运长河中一朵微不足道的浪花,转瞬即逝,不留痕迹。他从未想过,也绝不容许自己去想,他们之间,竟会结出如此……惊世骇俗的果实。
这不仅仅是“逾矩”,这简直是对既定规则最直接、最彻底的撼动!
若此感应为真,那么这孩子的存在本身,便是天地间最大的变数。她的血脉,她的命运,将如何书写?天道将如何容她?三界将如何看待她?而沈璃……她独自一人,在凡间,在重伤未愈的情况下,是如何度过这怀胎孕育的艰难时光?她此刻,又面临着怎样的境地?
无数的问题,如同狂暴的潮水,瞬间将行止淹没。担忧、震惊、一丝难以言喻的、初为人父的茫然无措,以及更深沉的、对沈璃处境的焦灼,种种他以为早已摒弃的情感,如同挣脱了万年枷锁的凶兽,在他心间疯狂冲撞。
他下意识地抬起另一只手,指尖轻轻触碰着那散发着温暖金光的玉环。触感温润,那光芒仿佛带着血脉相连的温度,透过皮肤,一直熨帖到他冰冷了太久太久的神心深处。
腕间那持续不断的、温暖的金光,以及心底那份因这确认而变得无比清晰、无比强烈的悸动与牵挂,都在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催促着他,召唤着他。
职责与私心,天道与情感,规则与血脉……所有的矛盾,所有的权衡,在这一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无法再等待,无法再任由那与他血脉相连的骨肉,和那个倔强独自承受了太多的女子,在未知与可能存在的危险中飘摇。
行止缓缓抬起头,眸中所有的迷茫、挣扎、震惊,都在顷刻间沉淀下去,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却燃烧着决然火焰的坚定。
他必须去。
立刻,马上。
第一次,他决定主动踏出这座守护了万载、也禁锢了万载的天外天,循着腕间这缕温暖的金色微光,去寻一个确切的答案,去面对一份足以颠覆他过往一切认知的、沉重而珍贵的血缘羁绊。
神心之动,至此,再无转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