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 12月 29日星期五
行政部周一发的邮件还在电脑屏幕右下角闪着未读提示。
红色的感叹号像枚图钉，把“今日下班前提交年终总结报告”的指令钉在每个人的日程表上。
主管以上要交述职报告的附加条款，让格子间里的键盘声都比往常急促了三分。
我对着屏幕上六页 word文档发愣。
自3月份入职，我来公司也快将近一年时间了。
算上带薪病假三天、调休两天，加班费按小时记了满满两页纸——这是我能想到的全部素材。
在湖南科技大学念本科时写期终总结，总爱往“思想进步”“团结同学”上凑。
或许职场报告也差不多？
老谭捏着打印稿的手指在纸页边缘敲出轻响。
他办公桌玻璃板下压着的部门 KpI进度表，红笔标注的完成率刺得人眼疼。
“数据都对，”
他忽然抬头，显示器蓝光在镜片上晃出光斑，“但你这更像考勤流水账。”
文件夹被推回来时，我瞥见封皮上印着网益 LoGo的红色小狗正咧着嘴，仿佛在嘲笑我的天真。
午休时的茶水间飘着立顿红茶的甜香。
berry把刚泡好的菊花茶往我面前推了推，玻璃杯中杭白菊舒展的样子，倒比我那报告顺眼多了。
“你以为写日记呢？”
她咬着吸管轻笑，声音压得很低，“上周看见行政部老王抱着一摞档案进了总监办公室，今年的优秀员工申报材料，厚度能当砖头用。”
我这才惊觉，茶水间里每个人的谈话都绕着“报告”“评审”打转。
市场部的阿 Ken正对着手机念叨“用户增长率”“转化率”。
财务部的姑娘们在讨论怎么把报销单附在业绩说明里更体面。
中央空调出风口的风带着凉意，混着咖啡味灌进衣领。
原来这不是普通的总结，是战场的入场券。
下午三点，berry把我的报告拖进她的电脑。
她先点开网益内部网的“员工手册 2.3版”，荧光笔在“年终评审规范”那页划出黄线：“瞧见没？自评需包含量化成果、技能提升、团队贡献三维度，缺一不可。”
她敲着键盘删去“协助完成项目”，改成“主导广欣电力 mIS系统核心模块开发，解决跨部门数据同步延迟问题，使系统响应速度提升 40%”。
我笑了笑，对她竖起大拇指。
“知道审批流程吗？”
她边说边调出公司 oA系统截图。
“直属领导打分占 30%，人力资源部复核业绩真实性占 20%，最后高管会议集体评审占 50%。”
“我还真没有仔细看这条款，以为部门经理老谭认可就行了”
我脸有点红了。
berry继续说：“去年技术部小张就是因为没写清楚服务器迁移时的应急方案，明明功劳最大，结果连三等奖都没捞着。”
“啊？怎么会这样？”
我非常吃惊。
窗外的天空似乎慢慢阴了下来，berry正给我加“邮箱系统优化”的细节。
“这里要写清楚协调了运维、安全、产品三个部门，组织七次跨部门会议才敲定方案，体现你的领导力。”
她忽然停下来，指着屏幕右下角弹出的即时消息。
“你看，连实习生都在请教怎么写报告，今年光技术部就有五个人盯着高级工程师的坑。”
“原来竞争这么激烈啊！”我瞪眼说道。
修改后的报告缩到三页，每段末尾都跟着带小数点的业绩数据。
berry把文件转为 pdF时，我瞥见她自己的报告草稿，标题栏写着“2000年度个人效能提升计划”。
“陈建仁副总最爱看未来规划。”她突然说，
同时，眼睛瞟向走廊最里面的那间大办公室。
那里正传来总监 Jackson的笑声。
“上周听见他跟 Jennifer说，年底奖金池就那么大，谁的报告能让董事会点头，谁就能多舀一勺。”
夜幕降临时，办公室的灯亮得比往常早。
我打印新报告时，打印机旁的废纸篓里塞满了废弃的打印稿。
最上面那张写着“因个人原因请假三天”，被红笔圈出来打了个叉。
打印机吐出的纸页还带着余温，上面的业绩数据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像极了天河城橱窗里陈列的奖杯——好看，却需要踮起脚尖才够得着。
打印机卡纸的瞬间，我盯着硒鼓上模糊的“主管”二字叹了口气。
“技术部的优秀主管名额公示了，”
我扯下被卡的纸页，声音发闷，“就两个坑，william和 John都占着茅坑快一年了。”
berry正用酒精棉擦鼠标，闻言动作顿了顿。
“你去 oA系统调去年的评审档案没？”
她点开内部共享盘，“william负责的《大话西游》测试组，三季度漏检了三次服务器负载漏洞，导致游戏高峰期宕机，这事在运维部的月报里记着呢。”
她指着屏幕上的 Excel表格，“你看这组数据，他们的回归测试通过率始终在 89%左右，比部门平均水平低 3个百分点。”
我看了看，面露喜色。
“我约了测试部的阿玲晚上一起吃饭，她最清楚 william团队的 bug率——广州人讲知己知彼，先摸透他们的软肋。“berry说。
我搅动着杯里的凉茶，陈皮的苦涩漫上舌尖：“可他毕竟跟进了三个项目，我这半年就一个广欣电力的单子。”
“John那边更有意思。”
berry翻出前端组的代码评审记录。
“他主导的邮箱改版项目，去年十一月上线后，收到两百多条用户投诉——IE浏览器兼容性问题导致 5%的用户打不开附件。”
她敲着键盘调出当时的客服工单截图，“你推行的自动化测试脚本，不正好解决了这类跨浏览器适配问题？把这个对比数据放进去，陈副总肯定爱看。”
茶水间的微波炉“叮”地弹开，热好的艇仔粥冒着热气。
我用勺子划开蛋白：“他们俩的述职报告肯定堆满了陈年业绩，我这半年的活儿，说破天也就够填半页纸。”
“你错了。”
berry舀了勺我的粥，挑眉道，“上周听总监助理说，陈副总嫌老主管们墨守成规。你还记得吗？你推行的敏捷开发流程，让广欣电力那个项目提前了 15天上线——这可是 william他们去年搞砸过的类型。”
回到工位。
她把我的报告拖到屏幕中央，在“团队管理”栏敲下三个叹号：“就写你把原来的瀑布式开发改成两周迭代制，附带客户满意度调查表。对了，把 John团队上个月延误的电商项目进度表调出来当对比，不用明说，数据会说话。”
电梯间里碰到冷晓红，她手里的文件夹封面上，“财务经理述职报告”几个字烫着金。
刚从大楼出来，手机震动。
“周末去钱柜KtV？我已帮你约好了陈副总、Jackson、Jennifer、冷晓红。”
berry发来消息。
“我舅舅说，广州人谈事情，酒过三巡才好开口。”
我盯着屏幕上的消息，忽然明白老谭说的“完善”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