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阳,陆逊大营。
一份带血的军报,如同催命的符咒,被送到了陆逊的帅案之上。
“将军!庐江……庐江城破了!”
传令兵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他跪在地上身体不住地颤抖。
“朱恒将军……战死殉国!”
帅帐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数名江东将领的身体僵住了,手中的酒杯茶碗兵器,哐当落地。
朱桓,死了?
那个总是在军事会议上与众人据理力争,却又温和谦逊的儒将,就这么死了?
陆逊没有动。
他只是静静地坐着,看着那份被血浸透的竹简。
他想过庐江可能会守不住。
但他从未想过会是以这种方式,被自己人从背后活生生地捅死了。
孙绍,他的这位大舅子,他的新主公。
竟然真的坐视国门洞开,坐视忠臣惨死而无动于衷。
他选择了亲率大军,去征讨自己的叔父。
何其荒谬!何其疯狂!
陆逊缓缓闭上了眼睛。
往日里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孔上此刻没有任何表情,却比任何狰狞的表情都更让人心寒。
失望,彻彻底底的失望。
这已经不是昏聩,这是自掘坟墓。
为了那张椅子,为了那点可怜的猜忌。
他将整个江东,都当成了自己的陪葬品。
“将军!孙绍无道,我等不能为他陪葬啊!”
一名将领终于忍不住,激动地喊了出来。
“是啊将军!我兄长就在庐江城中,他……他死得不值啊!”
“将军,您快拿个主意吧!曹军下一步必定是渡江!建业……建业危矣!”
帐内群情激愤,悲怆与怒火交织在一起。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了陆逊的身上。
他是江东最后的支柱,是这支大军唯一的主心骨。
陆逊缓缓睁开眼,帐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没有去看任何人,只是自顾自地站起身,走到了那副巨大的江东舆图前。
他的手指划过了庐江,划过了长江,最终落在了建业。
然后,他的手指又转向了南方,落在了会稽。
最后,他的手指停在了西面,停在了柴桑。
那里,有一头桀骜不驯的猛虎,魏延。
曹操破庐江,下一步必然是渡江。
孙绍南下平叛建业空虚,正是一块送到曹操嘴边的肥肉。
整个江东分崩离析腹背受敌。
而他陆逊这数万江东精锐,却被夹在中间动弹不得。
向东,是回天乏术的建业。
向南,是自相残杀的战场。
向北,是曹操的数十万虎狼之师。
向西是那个剑走偏锋,从不按常理出牌的魏文长。
一个处理不好,这头猛虎随时会从背后扑上来,将他撕成碎片。
这是一个死局。
陆逊的指尖,在冰冷的舆图上缓缓摩挲。
温润的表象之下,一颗心早已沉入谷底,却又在绝境中催生出最冰冷的决断。
孙绍,已经不值得拯救,为他陪葬是愚蠢。
江东不能亡。
江东的士族,数十年的基业,不能毁于一旦。
唯一的破局之法,便是重新拥立一个主公。
一个能将江东从这潭泥沼中拉出来的人。
吴侯孙权,这是唯一的选择。
但在此之前,他必须先稳住西面那头最不可控的猛虎。
“来人。”陆逊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帐。
他转过身,看向帐中众将,那张温和的脸上,重新浮现出一种令人安心的镇定。
“传我将令,全军深沟高垒,严守营盘,任何人不得擅自出战。”
众将闻言一愣。
“将军,这……”
陆逊没有解释,他看向自己的一名心腹,继续下令。
“我要亲自写一封信,你,替我送去会稽。”
“交给吴侯。”
……
曹军彻底控制了庐江。
这座江东北方的门户,如今插满了黑色的“曹”字大旗。
曹操在许褚和一众将领的簇拥下,步履蹒跚地走上了那段早已残破的城头。
江风猎猎,吹动着他灰白的发丝。
他扶着冰冷的墙垛,看着城下那条奔流不息的大江,长江。
对岸,就是他梦了半生的江东腹地。
赤壁的那场大火,仿佛还在眼前燃烧。
几十年的夙愿,几十年的耻辱。
今天,他终于站在这里。
他终于,可以亲眼俯瞰这条将天下分割成两半的大江。
“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苍凉而雄浑的笑声,从他那被病痛折磨的胸腔中迸发而出。
“孤此生南征北战,终于饮马于大江之畔!”
笑声回荡在江面之上,惊起一群水鸟。
那双因年迈而浑浊的眼睛里,在这一刻,重新燃起了名为“天下”的火焰。
几十年的夙愈,在生命的最后阶段终于实现。
赤壁的耻辱仿佛也在这一刻,被这滔滔江水彻底洗刷干净。
笑声渐歇。
这位北方的枭雄转过身,环视着身后的将领和这座刚刚被征服的城池。
“传孤王令。”
他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威严与决断。
“以公侯之礼,厚葬朱桓将军。全城宣告,其为国尽忠,乃真壮士也。”
众将闻令,皆是心中一凛。
“另,开仓放粮,安抚城中百姓,降兵降将,一律善待,不得有误。”
这些命令,是王者之风,也是攻心之策。
但他最重要的命令,还在后面。
“庐江水师,尽数收编!”
“命夏侯惇即刻整顿水师,日夜操练!”
这句话,让所有曹军将领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水师!虽然这支庐江水师远不如江东的主力。
但这,是他曹操南征以来,第一支真正可以用于渡江作战的舰队!
这意味着长江天险,将不再是无法逾越的障碍。
是夜。
中军大帐之内,油灯将曹操的影子拉得忽明忽暗。
谋士程昱手捧着地图,躬身进言。
“魏王,如今孙绍昏聩,南下与孙权自相残杀。陆逊被魏延牵制于丹阳,动弹不得。江东内乱已成定局。”
“臣以为,我军可暂驻庐江,一面操练水师,一面坐观其变。待孙氏叔侄两败俱伤,江东人心彻底涣散之时,再挥师渡江,可一战而定。”
这番话,是老成谋国之言。
也是最稳妥,最没有风险的策略。
帐内众将,皆是点头称是。
然而,曹操却没有回应。
他只是盯着地图,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在帐内回响。
许久,他缓缓抬起头。
他拒绝了程昱的建议。
“仲德之言虽好,但,太慢了。”
他枯瘦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了地图上的一个位置。
建业!
“时不我待!”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决绝。
“孙绍已是冢中枯骨,不足为虑。孙权远在会稽,鞭长莫及。陆逊被魏延盯死,自顾不暇。”
“此等天赐良机,千载难逢!”
他撑着桌案缓缓站起身,那佝偻的身躯在这一刻,仿佛又变回了当年那个横槊赋诗的绝世枭雄。
“此时不一鼓作气,直取建业,更待何时?!”
他环视着帐内那些表情错愕的文臣武将,下达了他人生最后一场豪赌的命令。
一个令所有人都为之震惊的命令。
“传本王令!”
“三日之后,大军渡江!”
“兵锋所指,建业!”
他要用最快的速度,最猛的攻势,在这盘棋局的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之前。
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定鼎江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