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捏紧了那卷伪造的竹简。
极致的愤怒在他的胸腔里燃烧。
他,汉中王刘备。
被一个他亲手委任的监军,当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蠢货来戏耍。
先是用捕风捉影的谗言挑起他的猜忌,再用一封拙劣到可笑的伪证。
试图引导他这位君主,去亲手屠戮自己麾下的国之栋梁。
这已经不是构陷,这是在挑战他作为君王的判断与尊严。
“传孤王令,鸣钟聚将,即刻议事!”
冰冷的命令从刘备的口中吐出。
小黄门不敢有半分迟疑,连滚带爬地冲出大殿。
沉闷的钟声,很快便响彻了整个成都王城。
这并非例行朝会的时间,钟声的响起意味着有天大的事端发生。
很快,在成都的文武百官,迅速向王宫大殿集结。
不多时,大殿之内已站满了人。
那些前几日曾附和杨仪,主张严惩魏延的官员。
此刻心中更是七上八下,交头接耳互相打探着消息。
刘备高坐于王座之上,俯瞰着阶下百官。
关平被特许立于殿侧,一身戎装如一杆标枪般笔直。
诸葛亮则手持羽扇,静立于百官之首,神态自若。
“孤今日召集诸位,是为了一桩公案。”
刘备终于开口,每一个字都砸在众人心头。
“前几日,建业监军杨仪上书,弹劾镇北将军魏延。此事想必在座诸位也多有耳闻。”
殿下瞬间安静下来。
几名曾激烈附议的官员,悄悄交换了一下眼色。
已在腹中打好草稿,准备再次慷慨陈词。
然而,刘备并没有给他们开口的机会。
“孤这里,也收到了几份来自江东的奏疏。”
他对着身旁的内侍挥了挥手。
“念!”
“诺。”
内侍展开第一卷竹简,那是最厚重的一卷。
“江东新政详报。清查田亩后,江东六郡新增入籍之民,三十七万余口…”
“兴修水利一百二十七处,预计秋收之后可增粮一百三十万石…”
“盐铁官营两月,上缴府库钱货,折合铜钱三万万……”
一个个冰冷的数字,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却像一记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位臣工的心上。
三十七万户籍!一百三十万石粮食!三万万钱!
这哪里是杨仪口中那个被掏空的烂摊子?
这分明是一只会下金蛋的鸡!
一个正在飞速崛起的聚宝盆!
那些叫嚣着魏延“劳民伤财”的官员,脸上开始发烫。
内侍没有停顿,又拿起了第二份奏疏。
“江东士族联名上奏。魏将军坐镇江东,外拒强敌内安百姓,革除弊政与民更始。”
“士农工商无不感其恩德,江东大治,百姓归心……”
华美的辞藻,极尽赞美。
这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江东士族,那些最顽固的利益集团。
竟然在为魏延歌功颂德?
紧接着,奏疏的后半段被念了出来。
“然,有不明实情之中枢官员妒贤嫉能,妄加揣测,意图破坏江东稳定之大好局面,实乃乱国之贼,其心可诛!”
刚才还准备发言的几位官员,瞬间如坠冰窟。
他们的后背,刹那间被冷汗浸透。
这骂的不就是他们吗!
内侍看了一眼刘备,见他毫无反应,便拿起了第三份奏疏。
“臣,镇北将军魏延,有要事奏禀大王……”
“为解大王之忧,为固大汉防线,臣斗胆擅自从江东府库之中,抽调钱粮,以助关将军重建水师……”
“此举,非为结连外镇,实为巩固长江天险……”
这封奏疏的内容与之前两份,以及关羽的亲笔信,完美地印证在一起。
一条清晰无比的证据链,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魏延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私利,而是为了大汉!
殿内的风向彻底逆转。
就在此时,刘备做了一个手势。
“还有最后一封。”
内侍展开了那杨仪的第四封奏疏。
“臣杨仪,再奏汉中王!魏贼谋逆之心,已铁证如山!”
“其与交趾士燮暗通款曲,约定南北夹击,分裂我大汉疆土!附上其通敌密信为证!”
朝堂炸开了锅。
如果说之前还是构陷,这“通敌密信”一出就是死罪了!
然而不等众人反应,诸葛亮缓步而出。
“启禀大王,臣有话要说。”
刘备微微颔首。
“杨仪所谓密信,约定以谷雨为期,东风为号。敢问诸位同僚,军国大事可用天下皆知之时节为号乎?”
他环视一周,继续说道。
“东风之暗语,乃汉中之战所用之旧号,战后早已废止全军皆知。魏将军治军严谨,岂会用此废号行事?”
“再者,臣查阅军务日志,今年谷雨前后魏将军正亲率大军于丹阳清剿山越。他又如何能身在丹阳,却从建业发出密信?”
“故而,臣斗胆断言!此信乃彻头彻尾之伪证!杨仪此举已非构陷,而是欺瞒大王!”
之前那些附和杨仪的官员,此刻再也站不住了。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大王明鉴!臣等也是被杨仪那厮的巧舌如簧所蒙蔽啊!”
“是啊大王!我等对大汉忠心可鉴,只是关心则乱,不想竟被此等奸贼利用!”
“杨仪心怀叵测伪造证据,意图倾覆国之栋梁,其心可诛!恳请大王将其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一时间整个大殿,全是声讨杨仪,为自己开脱的声音。
刘备冷冷地看着这幕丑态,心中的最后一丝温情也被厌恶所取代。
他缓缓起身,从案几上拿起那三份代表着最终裁决的空白令书。
“拟孤王令!”
大殿之内,瞬间鸦雀无声。
“其一!监军杨仪职为监察,却心胸褊狭妒贤嫉能。伪造文书构陷忠良,欺上瞒下其罪当诛!”
“着即刻革去其所有职务,派禁军押解回成都,交廷尉府论罪!”
“其二!镇北将军魏延坐镇江东,革除弊政恩威并施,充盈府库功在社稷!”
“其深明大义倾力襄助荆州,乃国之栋梁。赏黄金千两,蜀锦百匹,以示恩宠!”
“其三!汉寿亭侯关羽忠勇为国,镇守南郡。其重建荆州水师之议,乃老成之谋。所需钱粮军械,由成都府库悉数补足,不得有误!”
一封斥责,两封嘉奖。
三份诏书,由数名使者以最快的速度。
带着汉中王的雷霆之怒与浩荡君恩,绝尘而去。
……
建业,镇北将军府。
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当来自成都的使者抵达时,魏延与杨仪。
以及所有相关的核心人物,都已在府中等候。
杨仪的脸上,带着一种病态的亢奋。
他坚信,这一次魏延必死无疑。
魏延则平静地站在那里,身后是那剌、钟离牧、邓艾、陆逊、诸葛恪等人。
使者展开令书,开始宣读。
当听到嘉奖关羽,由成都府库补足荆州水师钱粮时。
杨仪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
当听到嘉奖魏延“功在社稷”,赏赐黄金蜀锦时。
杨仪的身体开始轻微颤抖,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
他意识到了什么。
不!不可能!
那封信是铁证!
刘备不可能看不出来!
终于,使者拿起了最后一封诏书。
“……监军杨仪职为监察,却心胸褊狭妒贤嫉能。伪造文书构陷忠良,欺上瞒下……”
“着即刻革去其所有职务,押解回成都,交廷尉府论罪!”
杨仪的脑中一片空白,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他完了。
他的一切算计,一切野心。
都在这一刻,化为了泡影。
他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
那封信,明明是绝杀!
“噗通。”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杨威公。
双腿一软整个人瘫倒在地,面如死灰。
魏延平静地上前一步,从使者手中接过了赏赐的清单和诏书。
“臣,魏延,谢大王隆恩。”
而后他转过身,缓步走到瘫软在地的杨仪面前,微微俯身。
他的脸上没有胜利者的狂喜,只有一种淡漠的平静。
他对着这个差点击垮自己,也最终被自己彻底击垮的对手。
客气地拱了拱手。
“威公兄,成都路途遥远,一路好走。”
“恕延,不能远送。”
那剌看着杨仪的惨状,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心中大呼痛快。
钟离牧和邓艾也是长舒一口气,数月来的努力终于有了结果。
而站在稍远处的陆逊与诸葛恪,两人对视了一眼。
他们都从对方的反应中,看到了一种远超喜悦的近乎敬畏的情绪。
杀人有很多种方法。
而魏延选择了最高明,也最狠辣的一种。
他没有用刀,却让杨仪死得比任何刀下亡魂都更彻底。
这场持续了数月的监军风波。
至此,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