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延就那样静静看着马超,不催促也不言语。
他的姿态本身就是一种承诺。
一种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的信任。
那是一种疯子看见另一个疯子的欣赏。
咔嚓!一声脆响。
马超手中的陶碗竟被他生生捏碎!
碎片割破了他的手掌,酒液混着鲜血,顺着他的指缝落在地上。
他却像是毫无所觉。
“哈哈哈!”
一声凄厉苍凉的长啸,从马超的喉咙里爆发出来!
啸声冲天而起,震得院中那棵老槐树簌簌作响。
枯黄的叶子纷纷扬扬,如同下了一场绝望的雨。
马超积压了数年的郁气,都在这一啸中尽数散去!
关索和马岱被这股骇人的气势逼得不由自主后退了半步。
两人眼中都写满了无法言喻的震撼。
“这……这才是真正的锦马超!”关索喃喃自语道。
他心中的那个英雄形象,在这一刻终于与眼前这个男人重合。
马岱更是老泪纵横。
已经多少年了,他已经多少年没见过兄长这般模样了。
啸声止歇。
马超看向魏延,那双曾黯淡无光的眼睛此刻亮得惊人。
他郑重地抱拳,深深一揖。
“若文长将军真敢开笼,超愿为将军,为我大汉,解这羌人之乱!”
魏延心中一沉,但面上却不露分毫。
他反而放声大笑起来。
“好!好一个西凉锦马超!这一声长啸吐尽了往日的晦气!”
“从今往后,我大汉的车骑将军马孟起,他回来了!”
此时马岱却快步上前,扶住马超的另一边手臂。
他压低了嗓音,用只有魏延能听到的音量急切说道:
“魏将军,家兄他……他这些年积郁成疾,心病引动身病。”
“若再不好好调养,恐怕时日无多。方才那一啸,已是耗尽了他最后的心力!”
积郁成疾!
这几个字像重锤一样砸在魏延心上。
难怪,难怪马超会颓唐至此。
英雄最怕的不是战死沙场,而是病榻等死。
魏延沉吟片刻。
难道要放弃吗?
一个快死的马超,还有什么用?
不!
他魏延从不做亏本买卖!
“不管了!”魏延当即做出一个惊人的决定。
他扶着马超重新坐下。
“孟起将军,你只需把你的名号借我一用!”
“具体冲锋陷阵的事,不必你亲自上阵!我魏延自有安排!”
马超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波澜。
有感激,也有被看穿虚弱的屈辱。
但更多的是一种解脱。
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一声苦笑。
“也罢……我马超这条命,本就是苟延残喘。”
“能在死前,再听一次万军之前山呼海啸般的‘锦马超’之名,也算不负此生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决绝。
魏延要的就是他这股气!
“好!”魏延一拍大腿,“就这么定了!”
他立刻与马超商议起具体计划。
“三日之后,我会派人送来最精良的战马、铠甲。”
“同时,会秘密接将军入汉中。”
“对外,我只宣称是请车骑将军巡视边防,与我魏延共同商议抵御羌乱之策。”
“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不能让朝廷里那些人察觉到真实意图!”
魏延心思缜密,早已想好了说辞。
马超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临别之际,当魏延转身准备离开时。
马超却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文长。”
马超的脸上满是郑重。
“我这条命,就交给你了。但超还有一事相求。”
“若我不幸战死沙场,请务必护住吾弟马岱和那些跟随我多年的西凉旧部。”
“他们……是我西凉马家最后一点血脉了。”
这几乎是一种托孤。
魏延反手握住他的手,用力捏了捏。
“孟起放心!只要延在一日,马岱和你的部曲便在!我以我项上人头担保!”
得到这个承诺,马超终于松开了手,整个人仿佛也松了一口气。
魏延一行人转身,大步离开了马超府邸。
出了阳平关,在返回汉中的路上。
关索终于憋不住了。
他催马赶到魏延身边,压低声音问道:“姐夫,马将军身体都那样了,真能成事吗?咱们这不是把他往火坑里推吗?”
魏延骑在马上,眺望着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嘴角冷笑着。
“维之,成不成事,不在他马孟起还能不能打。”
“而在那些羌人,信不信他们畏惧的神威天将军还能不能打!”
心理战,有时候比真刀真枪更致命。
行至半路魏延勒住马缰,对关索下令。
“维之,你立刻快马加鞭,先行返回汉中!”
“持我手令去见钟离牧。让他即刻准备最好的战马,最亮的铠甲,务必配齐神威天将军的全套仪仗!”
关索领命正要走,魏延又补充了一句。
“还有!”
“让他去城中寻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材,配几副调养身体的方子,不计成本!然后悄悄送到阳平关来,莫要声张。”
关索一愣随即重重点头,眼中满是敬佩。
“喏!姐夫放心!”
说罢一夹马腹,绝尘而去。
与此同时。
在陇西深处,某个规模庞大的羌族部落营地内。
无数帐篷连绵成片,牛羊遍地,篝火熊熊。
最大的那顶王帐之中,羌王迷当正与几名部族首领饮酒作乐。
一名亲卫掀开帐帘快步走入,单膝跪地。
“大王,探子回报,汉中太守魏延,今日亲自去了阳平关,在马超的府邸里待了大半日才离开!”
迷当端着酒碗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
他身旁,一名身穿曹魏官服的中年文士不屑地冷笑一声。
“马超?呵呵,羌王何必在意。那不过是蜀汉圈养的一条丧家之犬,也配让我等忌惮?”
迷当缓缓放下酒碗,摇了摇头。
“使者有所不知。”
“马孟起这个名字,在我等羌人心中的地位,不是你们中原人能够理解的。”
那曹魏使者正是奉了曹丕之命前来联络羌人,搅乱汉中的使臣。
他闻言挑了挑眉:“哦?某愿闻其详。”
迷当的思绪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
“当年,马超初入西凉,还是个少年郎。我羌人中最凶悍的烧当羌部落不服他马家,公然挑衅。”
“结果如何?”曹魏使者追问。
迷当灌了一口酒,眼中竟流露出一丝敬畏。
“结果?马超单枪匹马,闯入烧当羌数千人的营地,于万军之中一枪挑杀了他们的首领。”
“那一战后,整个烧当羌部落跪地臣服,奉他为神明。”
“自此神威天将军之名,响彻整个关陇大地,再无人敢小觑。”
迷当的嗓音有些干涩。
“我告诉你们,若马超真的重出沙场登高一呼。我手底下这些部落,恐怕有一半会立刻背叛我,转头就逃离战场。”
迷当一字一顿地说道。
“这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恐惧!”
曹魏使者的脸瞬间变得铁青。
他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远超他的想象。
他猛地站起身不再理会帐中的酒宴,冲出王帐对着自己的亲卫厉声喝道:
“立刻备马!写密信!八百里加急送往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