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芜从汤碗里抬起汗涔涔的脸,嘴唇红肿油亮,含糊的声音像从螺蛳汤底打捞出来
“嘶哈——明天...双倍管够!嘶哈——”
“嘶哈…好辣!辣死我了!但是…但是好好吃啊!”
她一边被辣得倒吸冷气,一边筷子根本停不下来,鼻尖上很快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嘴唇也被辣得微微红肿起来,可脸上的表情却是无比的满足和享受
“邪门了!真是邪门了!上瘾了!真的上瘾了!”
老黄摇头擦拭货架,小姐这饿鬼投胎的吃相...祖师爷棺材板要压不住了。
小院里只剩吸溜嘶哈的魔性循环与猫得意的呼噜交响。
晨芜扒完最后一口螺蛳粉,嘴唇肿得像两根烤肠,喉咙火烧火燎。
“哐当”一声把空碗撂在凳子上,整个人瘫进摇椅深处,嘶嘶倒抽着气
“老…老黄…冰阔落!带气的!神仙水儿!”
老黄正擦着货架,闻声放下抹布,佝偻着背晃到角落的小冰箱旁。
他拉开吱呀作响的冰箱门,白雾混着凉气扑出来,冻得他指节一缩。
他顺手捞起那罐凝满水珠的可乐,冰凉的铝壳激得他掌心一麻, 他下意识在围裙上蹭了蹭湿漉漉的手心,转身把罐子往晨芜摇椅扶手上一搁
“喏,冰着呢,就等您喊这声儿了。”
铝罐外壁的水珠滚下来,在摇椅扶手上洇开一小片深色水痕。
晨芜眼睛一亮,一把抄起罐子。
冰凉的触感让她舒服地哼唧一声。
指尖抠住拉环
“嘣儿咔——!”
一声脆响,带着水汽的白雾“噗嗤”喷了她一脸。
她迫不及待地仰头灌了一大口——“咕咚!咕咚!咕咚!”
冰凉的、带着气泡的甜水砸进口腔,冲刷着被辣意灼得发麻的舌苔和喉咙。
那刺啦作响的碳酸感在嘴里噼里啪啦炸开,像无数个小冰针在跳舞,瞬间摁住了那股火烧火燎的痛感。
甜味混着气泡的微麻感,带来一种直冲天灵盖的舒爽。
“哇靠——!”
晨芜喷着凉气长叹一声,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一路滑进胃里,浇灭了那团滋滋作响的“火焰”。
“爽!额滴神…就是这个劲儿!”
她咂吧着嘴,感受着口腔里残留的甜滋滋和气泡乱蹦的酥麻,又灌了一大口,这次喝得慢悠悠,眯着眼品味那冰凉带刺儿的甜爽。
几大口下去,小半罐空了。
晨芜响亮地打了个带着螺蛳粉味儿的嗝
“嗝儿~~~!”
一股混合着酸笋发酵气和可乐甜香的气息直冲鼻腔。
她毫不在意地用袖口蹭了蹭嘴,满足地瘫成更大一滩泥,像块晒化的麦芽糖,严丝合缝地陷在摇椅里。
她一手还捏着冰凉的罐子,一手慢吞吞地在自己圆鼓鼓的肚皮上画圈圈。
仰头望着小院上方那片被屋檐切割出的灰蒙蒙的天空,几缕云丝懒洋洋地飘过。
“嗝…这日子…”
她含混不清地嘟囔着,声音带着饱食后的黏糊劲儿和一丝飘在云端的恍惚
“要是能天天这么过…嗦碗粉,灌口冰阔落…晒晒太阳…啧…神仙来了也不换呐…”
晨芜还沉浸在饱足和冰爽带来的幸福感里,嘴角挂着满足的傻笑。
阿玄毫不留情的泼着冷水嘴里小声念叨着
“一碗特辣螺蛳粉加炸蛋鸭脚…三十八…可乐五块…再加上本大人的小鱼干…啧…”
这念叨声不大不小,刚好飘进晨芜耳朵里。
她脸上的傻笑瞬间僵住。
抚摸肚子的手也停住了。
眼睛慢慢瞪圆,瞳孔里那点满足的微光“啪”地一下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惊。
“多…多少?!”
她猛地从摇椅里坐直了身体,差点把阿玄掀下去,声音都劈了叉
“三十八?!五块?!还…还有小鱼干?!我们仨…仨这顿饭…吃了快八十块?!”
她低头看看手里还剩半罐的可乐,又看看桌上那堆狼藉的空碗和包装袋,再看看自己圆滚滚的肚子,最后抬头看向老黄,脸上写满了“你莫不是在逗我”的惊悚。
“就…就一顿饭?!八十块?!!你确定没算错?!这…这够买多少大白馒头啊?!”
老黄看着她那副仿佛天塌下来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点点头
“小姐,现在物价…就这样,这还是小店的价格。”
晨芜张着嘴,半天没合上。
她低头看看那半罐可乐,突然觉得手里这“神仙水儿”变得无比沉重。
刚才那点飘飘欲仙的满足感,瞬间被“八十块”这个数字砸得粉碎,只剩下满心的肉疼和难以置信。
“八十块…”
她失魂落魄地瘫回摇椅,捏着可乐罐的手指都在发白,眼神空洞地望着天空,嘴里无意识地重复着
“一顿饭…八十块…我的老天爷啊…”
八十块!
被伤害得体无完肤!
老黄看着她那副心肝脾肺肾都在疼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走上前,枯瘦的手掌在摇椅扶手上拍了拍,动作带着点安抚的意味
“小姐,心里闷得慌吧?出去走走吧?您回来这些天,还没好好瞧瞧这巷子呢,变化…可大着呢。”
晨芜兴致缺缺地“嗯”了一声,声音闷闷的。
她慢吞吞地从摇椅里撑起来,感觉浑身骨头都透着股被“八十块”砸散的懒劲儿。
阿玄甩甩尾巴,轻盈地跃上墙头,琥珀色的猫眼在渐浓的暮色里像两盏幽幽的小灯,居高临下地瞥了她一眼
“瞧你那点出息。”
两人一前一后踱出纸扎铺那扇吱呀作响的院门。
巷子还是那条青石板铺就的窄巷,只是墙角多了些斑驳的涂鸦,红的蓝的,画得歪歪扭扭。
电线杆上缠满了乱七八糟的黑色网线,像一团理不清的乱麻。
“小姐您瞧,”
老黄佝偻着背,脚步放得很慢,抬手指了指巷子东头一扇紧闭的、油漆剥落得厉害的旧木门
“那家…以前住的是阿牛他们一家子,热闹着呢!他家老爷子酿的米酒,整条巷子都香,后来…家里出了点事儿,”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
“全搬走了,房子也空了快十年了。”
门环锈迹斑斑,挂着一把同样生锈的大锁,透着股人去楼空的寂寥。
晨芜瞥了一眼,没什么表情。
五十年前阿牛家飘出的米酒香?
好像挺好喝的。
模糊得像隔了层厚厚的水汽,只剩下一个朦胧的影子。
走到巷子中段那棵虬枝盘结的老槐树下,老黄停住了脚步,浑浊的眼睛望向对面一栋明显翻新过的两层小楼,白墙在暮色里显得有些晃眼。
“那边那家…老李头,您还记得吧?”
他侧过头问晨芜
“那会儿您还在的时候,他才十来岁,是个皮猴儿,整天上房揭瓦的,没少挨他爹的揍。”
晨芜努力在记忆里搜寻了一下,脑海里只浮现出一个模糊的、拖着鼻涕、浑身脏兮兮的瘦猴影子,具体模样早已模糊不清。
“现在啊,”
老黄的声音带着点岁月流逝的唏嘘
“他孙子都上小学啦!喏,就那个”
他抬手指了指小楼门口。一个穿着蓝白校服、背着大书包的小男孩正蹲在地上,聚精会神地弹着玻璃弹珠,夕阳的余晖给他微卷的头发镀了层温暖的金边。
“都七八岁喽!时间过得真快…您这一觉睡得,孙子都当爷爷了。”老黄感慨道。
晨芜看着那蹲在地上玩弹珠的小小身影,没说话。
五十年…真的足够一个拖着鼻涕的皮猴,变成眼前这个安静玩弹珠的小男孩的爷爷了。
时间像无声的流水,冲刷着一切。
“老黄!出来遛弯儿啊?”
一个洪亮中带着点沙哑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打破了巷子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