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从右腿传来。
程海猛地倒吸一口凉气,意识从短暂的空白中被强行拽回现实。
他低头,看到自己那条不争气的右腿,被黑山羊沉重的身躯死死地压在下面。骨头仿佛已经错位,每一次轻微的挪动,都带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他挣扎着,用那双已经磨得血肉模糊的手,撑住湿冷的地面,试图将自己从这具散发着腥膻味的“凶器”下抽出来。
力气,如同退潮的海水,从身体里迅速流走。
刚才那场与失控魔鬼的搏命,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
“嗬……嗬……”
程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肺部像一个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般的痛感。
他看着那头已经彻底昏死过去的山羊,那双赤红的眼睛已经闭上,只剩下偶尔抽搐一下的四肢,证明它还活着。
活下来了。
这个念头,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却没能带来丝毫的喜悦。
他想起了自己的同事,那些和他一起出警,却惨死在这头怪物角下的兄弟。
不!
不能就这么躺着!
一股力量,不知从何而来,猛地贯穿了他的四肢百骸。
程海咬紧牙关,发出了一声压抑的低吼,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上半身弓起,双肘死死抵住地面,一点一点,一寸一寸地,将自己被压住的右腿,从山羊的身体下,硬生生拖了出来!
“咔!”
一声轻微的骨骼摩擦声响起,伴随着一阵让他眼前发黑的剧痛。
他成功了。
程海瘫在地上,汗水和血水混杂在一起,让他看起来狼狈不堪。他顾不上检查自己扭曲变形的右腿,只是死死地盯着远处。
在那片浓得化不开的紫雾中,警车顶部的红蓝警灯,还在顽强地闪烁着,像一颗垂死的心脏,做着最后的搏动。
那里,有他的兄弟!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受伤的右腿却根本无法支撑他的身体。
他摔倒在地,又一次爬起,再次摔倒。
最后,他放弃了站立。
他像一头受伤的野兽,俯下身,用双手和一条好腿,在泥泞的草地上,朝着那片忽明忽暗的光源,艰难地爬行。
几十米的距离,此刻,却像是隔着一个世界。
泥土的腥气,混杂着血的铁锈味,不断地钻进他的鼻腔。
他的脑海里,一片混乱。
是老刘,那个快要退休,总说要把自己的警犬留给女儿当宠物的家伙。
是小张,那个刚刚从警校毕业,脸上还带着青涩,第一次出任务时紧张得手心冒汗的愣头小子。
还有……
一张张鲜活的面孔,在他眼前不断地闪回。
他们……还活着吗?
程海不敢去想,他只是本能地,疯狂地,向前爬。
终于,那辆侧翻的警车,出现在他的面前。
车身已经完全扭曲,车窗玻璃碎裂一地,在警灯的映照下,闪烁着一种诡异而又凄惨的光。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倒在车旁的同事们。
破碎的警帽,断裂的警棍,散落一地。
老刘仰面躺着,胸口那个狰狞的血洞,像一张嘲讽的嘴,黑洞洞的,触目惊心。他那双总是笑眯眯的眼睛,此刻圆睁着,里面空洞无物。
小张趴在不远处,后背上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黑色的警服已经被彻底染成了暗红色。
程海的心,猛地一沉,仿佛坠入了无底的深渊。
他爬过去,颤抖着伸出手,探向小张的脖颈。
冰冷,僵硬。
没有脉搏。
他又爬向另一个,同样的结果。
绝望,像一张巨大的网,将他死死地笼罩。
全……全都……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丝微弱的呻吟。
程海猛地回头,发现在警车的另一侧,还有两个同事躺在那里,他们的身体被变形的车门挡住了一半。其中一个,胸口在微弱地起伏着!
还活着!
还有人活着!
这个发现,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程海心中厚重的绝望阴云!
他手脚并用地爬过去,发现另一名同事虽然没有了呼吸,但身下压着的那名年轻警察,竟然还有一丝微弱的心跳!
两个!
还有两个重度昏迷,但没断气的!
必须救他们!必须把他们带出去!
程海立刻在散落一地的装备里翻找,他找到了一个传呼机,这是他们小队的备用设备。
他按下通话键,用沙哑到几乎不成人声的嗓音,嘶吼着:
“……滋啦……我是程海!呼叫前台!呼叫前杜指挥中心!”
“重复!我是03小组程海!我们在城关南遭遇不明生物袭击!请求支援!请求支援!”
回答他的,只有一阵阵刺耳的电流声。
那曾经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值守,代表着秩序和希望的频道,此刻,死一般的沉寂。
程海的心,一点一点地凉了下去。
他知道,出事了。
整个江城,都出大事了!
指望不上支援了。
只能靠自己!
他必须找到一辆车,把这两个还有气的兄弟,送去医院!
他丢掉传呼机,环顾四周。
紫色的浓雾,笼罩了一切。能见度,不足五米。夜色,更是让这片区域,变成了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迷宫。
回去的路在哪里?
他完全迷失了方向。
来时的路,似乎就在那边,又似乎是在另一个方向。
他扶着变形的车门,强迫自己站起来。右腿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身体摇摇欲坠。
他不能倒下!
他咬着牙,拖着一条废腿,一瘸一拐地,朝着自己记忆中的方向走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每一步,都在消耗着他最后的一丝体力。
眼前的景物,开始变得模糊,旋转。
浓雾仿佛活了过来,化作无数只冰冷的手,拖拽着他的身体,要将他拉入无边的黑暗。
他想起了自己的妻子,想起了还在上大学的女儿。
不……我不能死……
我……要活下去……
身体的疲惫,终于,压垮了意志的最后一道防线。
程海的眼前一黑,身体一软,重重地,向前栽倒在地。
意识,彻底沉入黑暗。
……
不知道过了多久。
一阵粗糙而又湿热的触感,在他的脸颊上划过。
程海的眼皮动了动,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
一张放大的、黄色的狗脸,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是狗?
他的第一反应,是惊恐!
那头撞死他同事的黑山羊,那疯狂而赤红的眼睛,瞬间浮现在他的脑海!
这个世界,连动物都疯了!
他下意识地向后缩去,想要远离这个潜在的危险。
然而,那只黄狗并没有攻击他。
它只是歪着头,一双漆黑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沉声音,似乎是在催促。
程海愣住了。
他从这只狗的身上,没有感受到任何的恶意和狂暴,反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灵性?
这只狗……好像在叫醒自己?
他是一个从警二十年的老刑警,曾经也在警犬队待过。他能分辨出,这是一只品相极佳的细犬,身形矫健,肌肉线条流畅,充满了爆发力。
它只是静静地看着程海,见他醒来,便后退了两步,随即又回头,对着他轻轻叫了一声。
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跟上。
程海看着它,又看了看周围依旧浓郁的雾气,一个荒唐的念头,从心底冒了出来。
它……在给自己带路?
“带我……出去……”他几乎是本能地,用干裂的嘴唇,发出了微弱的声音,“带我到路上去……”
那只黄色的细犬,仿佛真的听懂了他的话。
它转过身,迈开步子,不快不慢地,朝着一个方向跑去。跑出几米,它还会停下来,回头看看程海有没有跟上。
程海彻底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但他没有时间去思考这其中的诡异。
这是他目前,唯一的希望!
他再次用尽全身力气,从地上爬起来,拖着伤腿,跟在那道黄色的身影后面。
一人一狗,就这样,穿行在诡异的紫色浓雾里。
细犬的速度不快,始终保持在程海前方几米远的位置,仿佛一个沉默而又专业的向导。
终于,脚下传来了坚硬的触感。
程海低头一看,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柏油马路上!
他得救了!他找到路了!
他激动地抬起头,想要对那只救了自己一命的黄狗说声谢谢。
然而,那道黄色的身影,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即,转身一跃,便悄无声息地,重新融入了那片浓郁的紫雾之中,消失不见。
程海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黄影消失的方向,久久无法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