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民小区变成了一座喧闹的蜂巢。
紫雾稀薄了些,却依旧给世界蒙上一层灰败的滤镜。幸存者们在士兵的呵斥与指挥下,拖家带口,扛着大包小包,从一栋栋楼里涌出,汇聚向广场中央。他们脸上交织着重获新生的狂喜与对未卜前途的惶惑,嘈杂的交谈声、孩子的哭闹声、物品的拖拽声混杂在一起,几乎要将天空的阴霾刺穿。
军用卡车的引擎持续轰鸣,排出的黑烟为这片混乱的画布添上油腻的一笔。士兵们拉起了警戒线,将人群与一个特定的区域隔开。那里,是林凡的犬群。
灭霸与大昆趴伏在最前方,庞大的身躯如同两座肉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压迫感。其余的巨犬们或卧或立,喉咙里压抑着焦躁的低吼。它们不习惯这种被约束的感觉,更不适应周围成百上千双混杂着恐惧、好奇与厌恶的目光。幸存者们经过时,总会下意识地绕开一个更大的弧度,仿佛那片空地是噬人的深渊。
这支刚刚用獠牙建立起短暂秩序的猛兽军团,此刻在钢铁与火药的威慑下,成了一群被观赏的囚徒。
楼顶,白色的身影静立如雕塑,金色的瞳孔倒映着下方的一切。林凡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魏天成在指挥全局时的果决,幸存者们劫后余生的激动,以及……那名叫做厉沉的军官,在与下属交谈时,嘴角那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
就在这时,一名军官从厉沉身边走开,汇入了下方的人潮。
李副官的身影在混乱的人群中灵活地穿行,他微低着头,军帽的帽檐遮住了他大部分表情,让他看起来与那些维持秩序的普通士兵别无二致。他的脚步不快不慢,却总能精准地避开每一个哭闹的孩子和每一个笨重的行李包。
他的视线没有在任何一个幸存者身上停留,而是越过攒动的人头,精准地投向那片被隔离开的犬群。他的目光如同一把冷静的手术刀,在那些体型健硕、威风凛凛的巨犬身上一一划过,最终,定格在犬群的最外围。
那里有一只狗,体型在整个犬群中显得格格不入。它既没有灭霸的庞大,也没有黄影的流畅线条,只是一只瘦小的中华田园犬,毛色黄杂,看上去毫不起眼。它正警惕地在隔离区边缘来回踱步,竖着耳朵,捕捉着周围的任何异动,履行着侦查的职责。正是小黄。
李副官的脚步停顿了一下,转身走向另一侧,那里几名士兵正在分发压缩饼干和清水。他领了一份,却没有吃,只是若无其事地靠在一辆军用吉普的车身上,视线依旧锁定着远处的小黄。
广场的另一头,两名幸存者为了一袋饼干撕打起来,咒骂声和扭打的动静吸引了附近所有人的注意,连看守犬群的士兵也忍不住侧目。灭霸和大昆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又重新闭上。
机会来了。
李副官的身影动了,他迅速离开了吉普车,沿着建筑物的阴影,悄无声息地向犬群的侧翼靠近。他在一个视觉死角停下,从军装口袋里掏出一件东西。
一块用油纸包着的肉干。他撕开油纸,一股浓郁的肉香味立刻在潮湿的空气中弥散开来。
正在边缘警戒的小黄鼻子猛地抽动几下,它停下脚步,头转向了香味飘来的方向。作为一只曾经的流浪狗,这种肉食的香味深深刻在它的基因里。它喉咙里发出一阵渴望的呜咽,爪子不安地刨了刨地面。
一块深褐色的肉干从墙角后被人扔了出来,落在它前方不远处的草地上。
小黄警惕地看了看周围,黄影正趴在远处打盹,其他大狗对这块不起眼的肉干毫无兴趣。它犹豫着,一步步凑上前,小心翼翼地叼起肉干,迅速吞了下去。那滋味让它浑身的细胞都舒张开来。
第二块肉干被扔得更远,更靠近那栋无人居住的单元楼入口。小黄的贪食欲望彻底压过了警戒心,它再次跟了过去。
就这样,一块,又一块。
李副官用肉干作为路标,一步步将这只瘦小的土狗,引向了那栋废弃单元楼洞开的铁门。当小黄叼着最后一块肉干,整个身体都踏入门洞的黑暗中时,它身后的那扇老旧铁门,被一只手无声地合拢。
“吱嘎——哐!”
沉重的关门声在楼道里产生了回响。
小黄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嘴里的肉干掉在地上。它猛地回头,只看到一片隔绝了外界所有光线与声音的黑暗。楼道里弥漫着浓重的灰尘与霉变的气味,混杂着身后那个男人身上传来的、让它汗毛倒竖的气息。
它终于意识到不对劲,放弃了地上的肉干,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身体紧绷,准备向外冲去。
然而,一只手快如铁钳,瞬间扼住了它的脖颈,将它狠狠掼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巨大的力量让小黄眼前发黑,内脏仿佛都移了位。它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叫,另一只手便粗暴地掀开了它的肚皮。
一道冰冷的金属触感贴上了它的腹部。
死亡的威胁让小黄爆发出了最后的野性,它猛地扭动身体,张开嘴,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咬在了那只扼住它脖子的手臂上!
“呃!”
男人的闷哼声在黑暗中响起。那只掐着它脖子的手出现了瞬间的松动。
“汪——!!”
一声凄厉、尖锐、充满了痛苦与恐惧的犬吠,如同利剑般穿透了铁门的阻隔,划破了惠民小区嘈杂的天空。
这声惨叫太过突兀,太过绝望,让广场上许多人都下意识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茫然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然而,他们还来不及分辨那是什么声音——
“砰!”
一声沉闷而决绝的枪响,从那栋楼里猛然炸开!
这声枪响彻底覆盖了那声短暂的犬吠,仿佛一颗投入喧闹湖面的巨石,瞬间将所有的嘈杂、所有的混乱都拍进了水底。
整个惠民小区,陷入了一片安静。
所有人都僵住。正在争抢物资的幸存者,正在呵斥人群的士兵,正在焦躁踱步的巨犬……所有动作都在这一刻凝固。
只剩下卡车发动机的轰鸣,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高楼之上,那道白色的身影豁然抬头,金色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一个危险的针尖,死死锁定了枪声响起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