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
很浓。
混着铁锈味。
那是血。
厉沉睁不开眼。左脸像是被泼了滚油,火辣辣的疼钻进骨髓,顺着神经线一下一下地扯着脑仁。
“按住他!”
有人在吼。
手腕上传来冰凉的触感,是束缚带。
厉沉想挣扎。
身体不听使唤。右臂空荡荡的,什么知觉都没有。不,有知觉。那种幻肢的剧痛比真实存在的肢体更清晰。手指似乎还在,正被什么东西嚼碎,骨头渣子刺进肉里。
“啊——!”
喉咙里滚出一声嘶哑的惨叫。
声音很怪。
漏风。
嘴唇合不拢。
“肾上腺素!快!”
针头扎进大腿肌肉。
冰凉的液体推进去。心脏猛地收缩,血液泵动的声音在耳膜上炸响。咚。咚。咚。
世界稍微清晰了一些。
头顶是惨白的手术灯。晃眼。
厉沉偏过头。
视线模糊。
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影在晃动。他们手套上全是血。红得刺眼。
“醒了?”
一个冰冷的声音穿透了医疗器械的嘈杂声。
有些耳熟。
厉沉费力地转动眼珠。
那身军绿色的制服上全是灰尘和干涸的黑血。肩章歪斜。
魏天成。
他正站在手术台旁,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手里夹着半截没点燃的烟。眼神比手术刀还冷。
“我想听听解释。”
魏天成把烟凑到鼻尖闻了闻,没点。军规禁止在医疗车内吸烟。
“二营长厉沉。”
魏天成念着他的名字,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念一份阵亡名单。
“前线吃紧,防线差点崩盘。你带着你的精锐卫队,不在阵地上,跑去后方干什么?”
厉沉张了张嘴。
疼。
半边脸皮没了。说话牵动伤口,血水顺着纱布渗出来。
“水……”
护士拿棉签沾了水,涂在他干裂起皮的嘴唇上。
厉沉贪婪地抿了一下。
脑子开始转动。
那条狗。
白锋。
那个畜生咬断了他的手,撕烂了他的脸。它没死。它跑了。
如果让魏天成知道自己是为了抢夺晶核去杀那个“英雄”,自己就完了。战时擅离职守,谋害功臣,枪毙十次都不够。
不能说实话。
绝对不能。
厉沉胸口剧烈起伏。
哪怕现在疼得想死,求生欲依然让他那颗阴毒的心脏疯狂跳动。
“咳……”
厉沉吐出一口血沫。
他抬起那只完好的左手,死死抓住床单。青筋暴起。
“那……那是怪物……”
声音含混不清。
魏天成皱眉。他俯下身,耳朵凑近了一些。
“什么怪物?”
“狗……”
厉沉瞪大眼睛。仅剩的一只右眼里布满血丝,瞳孔收缩,全是惊恐。
这惊恐七分是装的,三分是真的。
回想起那双冰冷的褐色兽瞳,厉沉真的在怕。那不是狗的眼神。那是死神的凝视。
“白锋……它疯了……”
厉沉喘息着,语速极快,像是怕晚一秒就会被那条恶犬索命。
“我去……我去给它送药……我想着……它是功臣……”
谎言。
只要开了头,后面就顺畅了。
厉沉的表情扭曲,配合着脸上恐怖的伤口,显得格外凄惨。
“它突然……突然就扑上来……毫无征兆……”
他举起那截缠满厚重纱布的断臂,在魏天成眼前晃动。
“我的手……营长……我的手没了!”
魏天成没说话。
他盯着那截断臂,目光闪烁。
白锋伤人?
那条狗在之前的战斗中表现出的纪律性和智慧,甚至超过了很多人类士兵。它救了那一对母子,救了半个车队。
为什么会突然发狂?
“它为什么要攻击你?”魏天成问。
“我不知道!”
厉沉吼了出来,因为用力过猛,监测仪器发出尖锐的报警声。
“也许是变异……对!是变异失控!”
厉沉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他必须把这盆脏水泼死。要把那条狗从“英雄”变成“隐患”。只有这样,他才能活,那条狗才必须死。
“长官……你想想……兽潮为什么来得那么巧?”
厉沉压低声音,嘶哑的嗓音在狭窄的车厢里回荡,带着一股阴森的寒意。
“我们刚停下……它刚受伤……兽潮就来了……”
“它在召唤它们。”
魏天成夹着烟的手指顿住了。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指控。
如果成立,那这就不是一起伤人事件,而是一场针对人类车队的蓄意谋杀。
“你有证据吗?”魏天成盯着厉沉的眼睛。
“证据?”
厉沉惨笑一声,指了指自己的脸。
“我这张脸就是证据!我的手就是证据!只有丧尸和怪物才会这么嗜血!它吃了我的肉!它当场就把我的手嚼碎了咽下去!”
其实没有。
但他必须说得恶心,说得恐怖。
要唤起人类对异类的本能恐惧。
“长官……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厉沉死死盯着魏天成,他在赌。
赌魏天成作为一个指挥官的多疑和谨慎。
“它拥有智慧,拥有力量。如果它真的站在我们这边,为什么要逃?为什么在我关心它的时候下死手?它心虚!它是奸细!它是兽潮的引路人!”
医疗车内一片死寂。
只有心电监护仪单调的滴答声。
魏天成直起身子。
他在权衡。
那个叫疯子的男人,带着一群狗冲进玉米地找白锋去了。这种行为本身就透着古怪。
如果白锋真的只是受害者,为什么不敢留在营地接受治疗?
逃跑,往往意味着畏罪。
而且。
现在的车队,经不起任何内部的不稳定因素。
几千张嘴等着吃饭,几千条命悬在一线。
一个不可控的、拥有强大杀伤力的、甚至可能引来兽潮的变异生物。
留着,就是定时炸弹。
不管厉沉说的是真是假,不管真相到底如何。
那条狗伤了军官是事实。
这挑战了军队的威严。
魏天成把那支被揉皱的烟塞回口袋。
他的眼神重新变得坚硬,像是一块花岗岩。
“它跑了?”魏天成问。
“跑了……带着那个叫星瞳的母狗……还有那个疯子……”
厉沉咬牙切齿。
“长官,不能放过它。它尝过人肉的味道了。一旦开了荤,它会回来的。它会把我们一个个都吃掉。”
他在煽动。
他在把恐惧植入魏天成的脑子里。
“必须杀了它。”
厉沉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发通缉令……全军通缉……见者格杀勿论!”
魏天成看着手术台上这个面目全非的下属。
曾经的二营长,虽然心思重,但带兵有一套。现在废了。
为了几条狗,损失一个营长。
这笔账,得算在那条狗头上。
哪怕它是冤枉的。
在末世的生存法则里,价值决定生死。
一个残废的军官,需要一个复仇的理由来维持最后的忠诚。而一支惊魂未定的军队,需要一个共同的敌人来转移恐惧。
那条狗,就是最好的祭品。
“好。”
魏天成吐出一个字。
很轻。
却像是一把锤子,重重砸在厉沉的心口。
成了。
厉沉松了一口气,身体瘫软在手术台上。
巨大的喜悦涌上来,甚至压过了伤口的剧痛。
白锋。
你完了。
你再强,能强得过枪炮?能强得过成建制的军队?
只要通缉令一下,你就是人类公敌。
哪怕你逃到天涯海角,每一颗子弹都会追着你咬。
“传我命令。”
魏天成转身,对着门口的警卫员开口。语气森然。
“变异犬白锋,突发恶性变异,袭击军官,性质恶劣,极度危险。”
“即刻起,全军通缉。”
“剥夺其所有‘特殊贡献’待遇。”
“一旦发现踪迹,无需请示。”
魏天成顿了一下。
侧头看了一眼躺在血泊中的厉沉。
“就地击毙。”
警卫员立正敬礼。
“是!”
脚步声远去。
车门关上。
医疗车内重新陷入封闭。
厉沉躺在那里,望着刺眼的手术灯。
他想笑。
扯动了脸上的肌肉,疼得浑身抽搐。
但他还是在笑。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像是破风箱在拉动。
赢了。
虽然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但只要那条狗死了,那个秘密就永远没人知道。等养好伤,这支军队还是他厉沉的跳板。
晶核……
厉沉的独眼中闪过一丝贪婪的绿光。
既然那条狗死了,它的晶核,迟早还是我的。
只要把尸体带回来。
哪怕是一具烂得生蛆的尸体。
我也要把你的脑子挖出来。
“给我止痛药。”
厉沉对旁边的医生说。语气恢复了那种阴鸷的平静。
“我要睡觉。”
“睡醒了,还要看戏呢。”
医生手抖了一下,连忙转身去配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