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将天江苑气派的大门染上了一层暖金色。
下班的车流汇入城市的脉搏，喧嚣而匆忙。
江辰那辆半旧的轿车，却像一叶孤舟，静静地停在距离小区大门不远处的临时停车位上。
江辰没有下车。
他双手紧握方向盘，目光透过挡风玻璃，复杂地凝视着那个进进出出着豪车和衣着光鲜居民的小区门廊。
他的心情，如同这傍晚的光线，明暗交织，犹豫万千。
来这里的冲动，从下午离开杨主任办公室后就一直折磨着他。
杨主任宣布的消息像一根刺扎在心里——林薇转正，并将与他共同主持节目。
这消息带来的失落、危机感，以及对那个生病女孩莫名的担忧和牵挂，像一团乱麻，纠缠不清。
他鬼使神差地把车开到了这里，却在她家楼下怯步了。
我以什么身份上去？ 同事？前辈？师傅？哪个身份能解释他下班后不回家，却跑到一个年轻女同事家楼下的行为？
她住哪一栋？哪一间？ 他根本不知道。
难道要打电话问？那岂不是更显得意图不明？
见了面，说什么？ 恭喜她转正？那听起来像讽刺。
安慰她别在意？可他自己都在意得要命。
还是单纯探病？这理由似乎最正当，却也最容易被看穿心思。
各种念头在脑中激烈交战。
他烦躁地松开方向盘，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习惯性地抬起右手，用牙齿轻轻啃咬着食指的关节。
这是他从年轻时起就有的思考时的习惯动作，每当心烦意乱、难以决断时，他就会这样。
关节处传来轻微的痛感，似乎能帮助他集中混乱的思绪。
他就这样咬着手指，眼神放空地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内心充满了无力感和自我鄙夷。
中年男人的那点可怜的自尊和隐秘的悸动，在此刻显得如此可笑和不合时宜。
就在他几乎要被自己的犹豫吞噬，准备发动车子离开这个让他心烦意乱的地方时，中控台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伴随着一阵清脆的铃声，在寂静的车厢内显得格外刺耳。
江辰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松开了咬着的手指。
他低头看去，屏幕上跳跃的名字让他心脏猛地一缩——林薇！
怎么会这么巧？她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打来？难道她看到了他的车？
无数个猜测瞬间闪过脑海，让他一阵心慌意乱。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清了清嗓子，确保声音听起来正常，然后才按下了接听键，用尽量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疏离的语气说道：
“喂？”
电话那头，传来林薇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鼻音，还有些怯生生的、似乎不太自然的陌生感：“喂……您好，江老师。我是林薇。”
江辰当然知道是她，那清亮又略带沙哑的声线他早已熟悉。
但他还是故作姿态，用一种仿佛刚看到来电显示才反应过来的语气说道：“哦，是小林啊？”
他刻意用了“小林”这个在工作场合的称呼，拉开距离，“听杨主任说你病了？现在……好一些了没？”
话一出口，江辰就后悔了。
太直接了！这不就等于告诉对方，自己已经知道她生病的事了？
而且一上来就问这个，会不会让她觉得……自己今天一直在关注她的情况？
他握着手机的手心微微渗出了汗。
林薇在电话那头似乎顿了顿，才轻声回答：“嗯，好多了，江老师，谢谢您的关心。”
她的语气礼貌而克制，听不出太多情绪。
然后，电话两端陷入了一阵突兀的沉默。
只有微弱的电流声和彼此的呼吸声在空气中交织，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尴尬。
江辰受不了这种沉默，他觉得自己必须说点什么来打破僵局，便硬着头皮，用尽量公事公办的口气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希望能把对话引向正轨。
林薇仿佛才想起正事，声音依旧带着迟疑：“嗯……是有点事。江老师，您……现在有空吗？我想……跟您说个事。”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像蚊子哼哼。
有事？江辰的心提了一下。
会是什么事？和转正有关？还是和节目有关？他立刻回应：“有空。你说吧，什么事？”
他的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一点急切。
林薇在那边似乎深吸了一口气，才鼓足勇气说道：“电话里……有点说不方便。我们……能约个地方见面说吗？”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启齿的为难。
约个地方见面？ 这个请求让江辰的心跳骤然加速。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不用约地方了！我……我现在就在你家附近！”
话音刚落，江辰就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眼睛瞪得老大，心里暗骂自己：江辰你是个傻子吗？！
怎么把实话说出来了！ 这简直是不打自招！
他感觉自己像个被当场抓住的小偷，脸瞬间烧了起来。
果然，电话那头的林薇明显地愣住了，好几秒钟没有声音，然后才传来她带着难以置信和一丝困惑的问话：
“您……在我家附近？天江苑？可是……江老师，您家……不是这个方向啊，怎么会……顺路到这里？”她的问题很合理，却像针一样扎在江辰试图掩饰的神经上。
江辰的脑子飞速旋转，急中生智，赶紧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啊……对！是、是不顺路！我……我是来这附近……办点事！对，办点事！刚办完，正准备走呢！”
他拼命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但其中的慌乱连他自己都能听出来。
他不敢再给林薇思考的时间，立刻话锋一转，抢过话头，用一种混合着长辈关怀和工作职责的、刻意显得坦荡的语气说道：
“既然你正好有事要跟我说，又生病了，那我干脆就顺便上去看看你吧！你看你病着，还想着工作的事。我作为你的师傅，于情于理，例行关心一下也是应该的！你告诉我楼栋和门牌号，我这就上去。”
他把自己的行为动机，巧妙地包装成了“师傅对徒弟的例行关心”和“顺路办事的巧合”，试图掩盖那点见不得光的私心和特意前来的事实。
尽管这个解释听起来依然漏洞百出，但至少提供了一个看似合理的借口。
电话那头的林薇，沉默了片刻。
江辰的心悬到了嗓子眼，他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他害怕被拒绝，更害怕被看穿。
终于，林薇的声音再次传来，比刚才平静了一些，但也听不出是喜是怒：“……那……好吧。麻烦江老师了。我住在7栋，2801室。您到了楼下按门铃就好。”
“好，我马上到。”江辰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然后迅速挂断了电话。
放下手机，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才发现自己的后背竟然惊出了一层薄汗。
他对着后视镜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和衣领，试图抹去脸上的慌乱。
一场心血来潮的徘徊，变成了一次仓促的、借口拙劣的登门拜访。
江辰硬着头皮，走上那栋楼的28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