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州的冬天寒冷而漫长。大雪封路，贸易几乎停滞，城外的流民处境更加艰难，官府虽尽力赈济，依旧是饥寒交迫者众。都督府内，气氛也比往日凝重，沈屹和李文渊等人显然在为来年的春荒和可能面临的军事压力忧心忡忡。
云舒充分利用这段无法外出的时间，更加专注于“内部建设”。她通过李文渊，获得了更多关于宛州地理、气候、物产的详细资料，甚至包括一些府库存储的粮食、布匹、铁器等战略物资的大致数据（当然是经过修饰的数据）。她在系统的辅助下，开始尝试制定一些极其初步的、关于如何改善宛州农业和手工业的“理论方案”。
这些方案在她看来简陋无比，无非是推广更优良的作物品种（需要寻找或培育）、兴修小型水利设施、改进一些农具和纺织工具效率等最基础的设想。但她知道，在这个时代，即便是这些“基础”的改进，也可能带来不小的效益。她将方案写得很笼统，更多是提出方向和原则，避免过于惊世骇俗。
她并没有立刻将这些方案呈送给沈屹。时机未到。她现在需要的是更深的信任和更大的话语权。人痘法的成功只是一个敲门砖，还不足以让她涉足核心的经济和军事领域。
她将重点放在了听雨轩内部和与李文渊的“学术交流”上。她继续与前来请教的老农匠人讨论，并将讨论中“灵光一现”的“奇思妙想”记录下来，比如一种结构更合理的曲辕犁草图，一种利用水力驱动的水碓（用于谷物加工）的简易模型图。她声称这些是结合古籍记载和自己的“胡思乱想”，请匠人们评估可行性。
匠人们起初觉得公主的想法异想天开，但仔细琢磨后，又发现其中蕴含的巧妙之处，尤其是当云舒用简单的木棍和泥土做出模型演示时，更是令他们啧啧称奇。虽然限于材料和工艺，短期内难以实现，但这些“奇技淫巧”却让云舒在匠人圈子里赢得了一定的声誉，李文渊也对此颇感兴趣，认为公主殿下确实于“格物”一道颇有天分。
与此同时，云舒让曹嬷嬷和小顺子，通过秀珠等可信的仆役，悄悄收集府内外的各种信息，尤其是关于物价、民情、以及军中将士的一些抱怨（比如装备不足、粮饷拖欠等）。这些信息琐碎，却能让云舒对宛州真实的困境有更细致的把握。
张侍卫身体康复后，除了负责听雨轩的警戒，也开始利用自己旧部的一些关系，暗中留意宛州军中的动向。他虽然职位不高，但毕竟是老兵，在底层军士中还有些人脉，能了解到一些官方报告之外的情况，比如士卒的真实士气、对沈屹政策的看法等。
冬天就在这种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谋划中过去。冰雪消融，春风吹绿了宛州大地。
随着天气转暖，云舒的外出活动也恢复了。这一次，她向沈屹提出了一个看似微不足道的请求：她想去城外看看春耕的情况，体察民情。
这个请求合情合理，符合她“关心农桑”的人设，也展现了公主的“仁德”。沈屹略作沉吟，便答应了，依旧指派韩青带一队精锐骑兵护卫。
这一次出城，云舒观察得更加仔细。她看到荒芜的土地依旧很多，但靠近城池和水源的地方，农夫们已经开始忙碌，挥舞着简陋的农具在田间劳作。她注意到许多田地灌溉不便，完全靠天吃饭；农具效率低下，耕牛也十分稀缺。
在一个小村庄附近，云舒甚至让车队停下，她走下马车，在韩青警惕的护卫下，与田头歇息的老农聊了几句。她询问今年的种子、收成预期，老农起初畏缩不敢言，在云舒温和的态度下，才大着胆子诉苦，说种子多是陈年旧种，地力不足，赋税又重，怕是难得温饱。
韩青在一旁听着，眉头微蹙，但没有阻止。他能感觉到，这位公主殿下是真的在关心这些琐事，而非故作姿态。
回城的路上，云舒沉默良久。宛州面临的困境，比她想象的还要严峻。外部威胁未除，内部民生已是千疮百孔。沈屹能维持军队不散、城池不破，已近乎奇迹，但若不能从根本上改善民生，宛州的未来依旧黯淡。
她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让她将那些“理论方案”付诸实践，并能迅速见到成效的契机。
这个机会，在她回到听雨轩后不久，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了。
李文渊再次来访，这一次，他脸上带着明显的忧色。
“殿下，”他屏退左右，低声道，“北方传来密报，狄戎今春似乎有大规模南下的迹象，目标很可能直指我宛州！都督已下令全军戒备，加紧城防。但……库府空虚，尤其是箭矢储备严重不足，工匠日夜赶制，仍是杯水车薪。若狄戎大军来攻，恐难以久守！”
箭矢不足！这是冷兵器时代守城战的致命弱点！
云舒的心猛地一跳。危机，也是机遇！
她强压住心中的激动，故作沉思状，片刻后，她抬眼看向李文渊，目光清澈而坚定：“李长史，箭矢制作，无非箭杆、箭簇、翎羽三样。如今材料可还充足？工匠技艺如何？”
李文渊叹道：“箭杆所需竹木倒是不缺，翎羽也可收集，唯独这箭簇……需用铁料，锻造费时费力。如今铁料紧缺，熟练铁匠更是稀少，每日产出有限。”
云舒点了点头，她知道，改进冶金技术短期内不现实，但或许可以从制作流程上想办法？系统知识库里，是否有关于标准化生产、分工协作以提高效率的记载？
她沉吟道：“永宁曾读些杂书，见古时有大匠，将复杂工序分解，专人专责，如同……如同工匠制陶，各司其职，效率倍增。不知我宛州工匠，可否尝试此法？比如，专人生火，专人锻打粗胚，专人打磨锋利，专人安装箭杆？或许能节省些时间？”
她提出的，其实就是最原始的生产流水线概念。在这个时代，工匠制作兵器多是独立完成，效率低下。
李文渊闻言，眼睛一亮！他是个务实的人，立刻意识到这种方法可能带来的改变！虽然听起来简单，但以往却无人如此系统地思考过工匠的组织方式！
“殿下此言……大有道理！”李文渊激动地站起身，“下官这就去与将作监的工匠们商议！若此法可行，或可解燃眉之急！”
看着李文渊匆匆离去的背影，云舒知道，又一个机会被她抓住了。这一次，她触及到了更核心的领域——军工生产。
如果她的建议再次奏效，那么她在沈屹集团中的地位，将不再只是一个“有学问的公主”，而是一个能够解决实际问题的“有用之人”。
春天的契机，已经出现。她必须牢牢把握。
第十九章 军工改良与初步成效
李文渊将云舒关于“分工协作”的建议带到了都督府负责军械制造的将作监，立刻引起了负责此事的官员和资深工匠的重视。
起初，一些习惯了独立完成所有工序的老工匠对此颇不以为然，认为这是外行指导内行，打乱了他们传承多年的技艺流程。但迫于军情紧急和上级的压力，他们还是尝试着进行了小范围的改组。
将作监挑选了一批工匠，按照云舒建议的模式，将箭簇的锻造过程粗略分为：选料烧火、锻打成形、淬火打磨、检验组装等几个环节，每个环节由固定的工匠小组负责，并尝试制定了简单的工时和数量标准。
改革之初，确实出现了一些混乱和效率下降，因为工匠需要适应新的协作方式。但李文渊和负责官员顶住压力，不断优化流程，加强环节间的衔接。
令人惊喜的是，大约十天之后，当工匠们逐渐熟悉了新的模式，生产效率开始显着提升！由于每个工匠只专注于自己最擅长的环节，熟练度大大增加，废品率下降，整体产出速度比原来各自为战时提高了近三成！而且，由于分工明确，责任清晰，管理和质量把控也变得更容易。
这一结果让所有质疑者都闭上了嘴。将作监的官员兴奋地向沈屹和李文渊汇报了这一喜讯。虽然这只是生产组织方式上的一个小小改进，但在箭矢极度短缺的当下，这三成的效率提升，意味着每天可以多生产出数百支合格的箭矢，对于守城战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
沈屹闻报，沉默良久。他再次召见了李文渊。
“文渊，这位永宁公主……你怎么看？”沈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李文渊恭敬答道：“都督，公主殿下确非常人。人痘之法，或可归为博览群书，灵光一现。但这工匠分工之策，虽看似简单，却直指效率核心，非深谙事务、心思缜密者不能提出。下官以为，公主殿下不仅博学，更兼具务实之才与……洞察之力。”
他没有把话说满，但意思已经很明确：云舒的价值，远超一个象征性的皇室遗孤。
沈屹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深邃：“她近日还有何动向？”
“公主殿下依旧深居简出，多数时间在听雨轩读书，所读之书多为农桑水利之类。偶尔外出，也多是观察农事，与老农交谈。似乎……对民生经济极为关切。”李文渊据实以报。
“民生经济……”沈屹喃喃道，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乱世之中，兵马钱粮是根本。这位公主，似乎总能触及到最关键的地方。她是有意为之，还是巧合？
“继续留意。”沈屹最终下令，“听雨轩一应所需，尽量满足。她若再有此类‘建议’，无论大小，即刻报我。另外……找个合适的时机，让她知道，箭矢产量提升之事，本督……很满意。”
“下官明白。”李文渊心领神会。这是要进一步笼络和观察了。
很快，云舒便通过李文渊“无意”中透露的消息，得知了将作监的“喜讯”。她心中松了口气，这次冒险又成功了。同时，她也收到了沈屹通过李文渊转达的“满意”之意，以及一批更加丰厚的赏赐。
这一次，云舒没有像上次那样完全推辞。她收下了部分实用的赏赐（如布匹、药材），将其分给了听雨轩的仆役和张侍卫，以示恩宠，同时向沈屹传递了一个信号：她接受这份“功劳”，并愿意继续扮演“有用”的角色。
她在宛州权力结构中的地位，悄然提升。现在，她不再仅仅是被保护的对象，而是开始被视为一个潜在的、有价值的“顾问”。虽然依旧没有实际的权力，但她的意见，已经开始受到重视。
云舒知道，这只是开始。她需要趁热打铁。
在接下来的几次与李文渊的交谈中，她开始有意识地将话题引向更广阔的领域。比如，在讨论箭矢产量提升后，她“顺势”提到，若能找到更容易获取或更廉价的材料替代部分铁料（比如用硬木制作弩箭的某些部件），或许能进一步缓解资源压力。她又“偶然”想起古籍中记载的“代田法”、“区田法”等可以提高土地利用率的方法，询问是否适用于宛州。
她的建议依旧保持着“启发式”和“探讨式”的风格，从不越俎代庖，但指向性越来越明确——如何利用有限的资源，实现效益最大化。
李文渊将这些信息一一记下，汇报给沈屹。沈屹的态度，也从最初的审视，逐渐变成了认真的考虑。他开始意识到，这位公主脑子里装的东西，可能对稳固宛州统治有着意想不到的帮助。
春耕时节，在紧张的战备气氛中到来。而云舒，这个看似柔弱的亡国公主，已经将自己的触角，悄无声息地延伸到了宛州的军工和农业领域。她像一位耐心的园丁，在权力的缝隙中，小心翼翼地播种，等待着收获的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