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澈的消息,像一道精准的指令,打破了休战一夜后脆弱的平静。
【顾言澈:韫莬哥,早上好。中介已在xx大厦楼下等候。十点整,我们准时看房。】
没有问候,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带着律师特有的效率和不容置疑。仿佛昨晚的休战只是一次短暂的战术调整,今天战役继续。
苏韫莬看着那行字,手指冰凉。他几乎能想象出顾言澈此刻的样子——西装革履,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冷静无波,站在那栋他口中的“xx大厦”楼下,或许正抬手看着腕表,计算着时间。
十点整。准时。
他连拖延片刻的余地都不给他。
苏韫莬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颤抖着。他想拒绝,想说自己不舒服,想说有别的安排……但任何借口在顾言澈的理性面前,似乎都会显得苍白可笑,甚至可能引来更直接的“解决方案”——比如,派个医生上门?或者,秦铮亲自来“请”?
巨大的无力感再次将他淹没。他知道,躲不过。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认命般,艰难地敲下一个字:
【苏韫莬:好。】
发送。
几乎是在消息发送成功的瞬间,顾言澈的回复就来了,快得惊人。
【顾言澈:好的。车牌号京Axxxx,黑色奥迪。司机姓李。他会送你过去。】
连交通工具都安排好了。彻底断绝了他自己过去、或许中途还能有点心理缓冲时间的可能。
苏韫莬放下手机,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提线的木偶,每一步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他机械地走进卫生间洗漱,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苍白、眼下带着青黑、眼神惶惑的男人,感到一阵陌生。
这还是那个曾经能独自扛起六个孩子生活的苏韫莬吗?
他换上一件看起来最体面的衬衫,试图维持一点可怜的尊严,然后深吸一口气,走出了家门。
楼下,一辆黑色的奥迪A8果然静静地停在路边,与他这栋旧楼格格不入。一位穿着制服、表情严谨的司机站在车旁,看到他出来,立刻恭敬地拉开车后座的门。
“苏先生,早上好。顾先生让我来接您。”
苏韫莬低声道谢,坐进车里。内饰奢华,空气里弥漫着新车和皮革的味道,座椅舒适得让人不适。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仿佛将他最后一点退路关在了外面。
车子平稳地驶出小区,汇入早高峰的车流。司机沉默专注地开着车,车载音响播放着舒缓的古典乐。
苏韫莬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熟悉街景,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越收越紧。
大约半小时后,车子驶入一个全新的商圈,周围的环境瞬间变得现代化、精英化。最终,车子在一栋高耸入云、玻璃幕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摩天大楼前稳稳停下。
“苏先生,到了。”司机为他打开车门。
苏韫莬刚下车,就看到顾言澈已经从大堂里走了出来。他今天换了一副更显沉稳的无框眼镜,依旧是那身一丝不苟的西装,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
“很准时。”顾言澈看了眼腕表,对苏韫莬微微颔首,语气平淡得像是在核对日程。“中介在里面等候。我们直接上去。”
他甚至没有问苏韫莬吃没吃早餐,或者昨晚休息得怎么样。在他这里,似乎只有效率和既定流程。
一个穿着职业套装、笑容甜美的中年女性立刻迎了上来:“顾先生,苏先生,你们好!我是小刘,很高兴为两位服务。这边请,电梯已经准备好了。”
一行人走进金碧辉煌、需要刷卡才能启动的高速电梯。电梯无声且快速地上升,轻微的失重感让苏韫莬有些头晕。
“顶层公寓,建筑面积188平米,三室两厅两卫,南北通透,全景落地窗,可以俯瞰整个cbd核心区。”中介小刘熟练地介绍着,“开发商精装修交付,选用的都是国际一线品牌,可以直接拎包入住。物业是我们集团自家的五星级服务,安保系统绝对是业内顶尖水平……”
电梯门打开,直接入户。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极度开阔、装修风格现代简约却处处透着奢华的巨大空间。光洁的大理石地板倒映着天花板的艺术灯饰,整面墙的落地窗外是令人震撼的城市天际线,阳光毫无遮挡地洒进来,将一切都镀上了一层金边。
空气里弥漫着新家具和金钱的味道。
中介还在热情地介绍着智能家居系统、进口厨卫品牌、地暖和新风系统……
苏韫莬站在这个空旷、华丽、冰冷得像星级酒店套房一样的空间里,只觉得手足无措,浑身不自在。这里太好了,好得不真实,好得让他感觉自己像个误入的流浪汉,每一寸空气都在排斥着他。
这不是家。这是一个精心打造的、黄金的牢笼。
顾言澈没有理会中介的介绍,他径直走到窗边,俯瞰着脚下的车水马龙,然后回头看向僵在原地的苏韫莬。
“视野和格局还不错。”他推了推眼镜,语气像是在评估一件商品,“虽然比不上秦铮那套的私密性,但交通更便利,配套更成熟。你觉得怎么样?”
苏韫莬张了张嘴,喉咙发紧:“言澈,这里……太好了,我……”
“好不是缺点,韫莬哥。”顾言澈打断他,走向他,语气平静却带着压力,“安全性、便利性、舒适性,这才是理性考量下的最优解。你原来住的地方,不具备这些基本要素。”
他又开始用他那套数据逻辑。
“我可以自己租一个地方……”苏韫莬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租房存在不确定性,房东违约、租金波动、安全隐患无法彻底排除。”顾言澈立刻否决,语气没有丝毫转圜余地,“产权清晰,永久保障,这才是最稳妥的方案。”
他点开手中的平板电脑,调出户型图:“三个房间,一间做主卧,一间可以做书房,另一间……可以留给瑾棽偶尔回来住,或者作为客房。如果你有其他用途需求,也可以调整。”
他已经连房间的用途都规划好了。
苏韫莬看着他那张冷静理智的脸,突然感到一阵绝望的愤怒:“顾言澈!你们到底想怎么样?!是不是我不同意,你们就要一直这样逼我?!”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显得有些尖锐的回音。
中介小刘吓了一跳,尴尬地站在原地,不敢出声。
顾言澈面对他的失控,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镜片后的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他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了几分:
“韫莬哥,我们不是在逼你。”
他上前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声音压低到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
“我们只是在防止你再次做出……不那么理性的选择。”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苏韫莬身上那件虽然干净却显然廉价的衬衫,扫过他因为长期操劳而略显粗糙的手指,最后回到他苍白失措的脸上。
“比如,继续留在那个不安全、不舒适、只会不断消耗你的地方。”
“比如,拒绝接受我们所能提供的、最好的东西。”
他的语气依旧平静,甚至称得上“礼貌”,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刻刀,精准地雕刻着苏韫莬的自尊和防线。
“十年,你为我们浪费得够多了。”顾言澈的声音几乎低如耳语,却带着千斤重量,“现在,接受回报,或者继续无谓地挣扎。”
“你自己选。”
理性之下,是冰冷的残忍和不容拒绝的胁迫。
苏韫莬看着他,看着这个自己曾经辅导过功课、倾听过烦恼的少年,如今用最理性的语言,对他进行着最彻底的围剿。
他彻底明白了。
这场“照顾”,从一开始,就没有给他留下拒绝的选项。
他站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看着窗外璀璨却冰冷的城市森林,感觉自己正站在悬崖边缘,后退无路,前方,是他们为他铺好的、通往金色牢笼的坦途。
而顾言澈,就是那个最冷静的引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