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手机屏幕的那点微光，和那三个字——「我是老二」，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让苏韫莬本就混乱的心绪更加荡漾不定。
老二，秦玦（jué）。那个邻居家的次子，从小就是最安静、最讲道理，却也最让人看不透的孩子。逻辑清晰，言语犀利，永远能用最冷静的方式达到目的。北大法学院的高材生，如今已是顶尖律所的律师。
他怎么会突然要加自己？而且是在这个凌晨时分？
苏韫莬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犹豫着。厉战的警告言犹在耳——“离那几个人远点”。秦玦显然就在这份名单上。
可是……这是秦玦啊。不是性格暴烈直接的老四，也不是情感外放狂热的老五。是那个从小就会用清晰条理帮他分析父母遗产问题，告诉他该如何保护自己的秦玦。
拒绝的理由是什么？因为厉战一句毫无根据的、荒谬的指控？
最终，多年形成的习惯和信任感占了上风。他深吸一口气，点击了“通过验证”。
几乎是在下一秒，对话框顶部就显示了“对方正在输入…”。
秦玦：「哥，还没睡？」
他的开场白平淡无奇，甚至带着一丝常规的关心，和苏韫莬预想的任何一种情况都不同。
苏韫莬：「嗯，有点睡不着。你怎么也没睡？还在忙？」
秦玦：「刚整理完一个案子的卷宗。看到你通过了，就问问。」
对话停顿了几秒。苏韫莬等着他的下文，心脏莫名地提着。
秦玦的消息又跳了出来：「听说晚上厉战去找你了？」
苏韫莬的心猛地一沉。消息传得这么快？是厉战自己说的，还是……瑾棽？
他谨慎地回复：「嗯，一起吃了个饭。」
秦玦：「他是不是又强迫你做什么，或者说了什么不着边际的话？」
这句话精准得可怕，仿佛他亲眼见到了晚餐时的情景。苏韫莬的手指僵住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否认显得虚伪，承认又不知会引发什么后果。
他的沉默似乎就是一种答案。
秦玦的消息继续传来，语气依旧冷静平稳，却带着一种律师特有的、抽丝剥茧的分析感：「哥，你别在意。厉战那个人你知道，军校和商场待久了，思维模式简单粗暴，信奉强权和控制，处理感情的方式也像对待他的下属和项目一样，只知道下达指令和清除障碍。」
「他是不是警告你，离我们所有人都远点？」秦玦一针见血。
苏韫莬惊愕地看着屏幕，几乎能想象出秦玦在手机那端推着眼镜，冷静剖析的模样。
秦玦：「他甚至可能暗示了瑾棽对你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对吗？」
全中。
苏韫莬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秦玦的敏锐和逻辑推断能力，让他无所遁形。
秦玦：「哥，你用逻辑想一想。厉战为什么这么做？因为他自己产生了不应该的感情，无法自控，又看到我们其他人同样关心你，所以产生了极端的占有欲和危机感。他的解决方案不是克制自己，而是试图清除所有潜在的竞争者，包括和他一样‘不正常’的瑾棽。这是一种非常典型且自私的心理防御机制。」
「而他指控瑾棽，一方面是为了让你恐慌，从而更依赖他；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合理化他自己的行为——‘看，不止我一个疯子’，试图将水搅浑。」
长长的几段文字，冷静、客观、条理清晰，每一个字都像一个小小的砝码，压在苏韫莬摇摆不定的天平上，一点点地将厉战那些可怕话语带来的冲击力化解、归因，并将其定义为“自私的心理防御机制”。
和厉战的强势压迫相比，秦玦这种方式，更像是一场温和的、基于“逻辑”和“为你着想”的催眠。
苏韫莬混乱的大脑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思路走。是啊，这样解释似乎更合理……厉战只是失控了，瑾棽是被冤枉的……
秦玦：「哥，你照顾我们这么多年，我们对你的依赖和感情深一些，是人之常情。或许方式各有不同，但初衷都不是想伤害你。厉战的做法，才是真正会伤害到你的。」
「你需要的是平静的生活，而不是被任何人以‘爱’的名义绑架和恐吓。」
他说到了苏韫莬的心坎里。他想要的，从来都只是一份平静。
苏韫莬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他迟疑地回复：「……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谢谢您，秦玦。」他甚至不自觉地用了敬语。
秦玦：「不用谢。帮你分析情况，是我的习惯，也是我的责任。」
责任。这个词让苏韫莬感到一丝暖意，却又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秦玦的话锋忽然一转：「不过，哥，厉战有句话没说错。你现在一个人，社会关系简单，确实容易让人担心。尤其是瑾棽马上就要上大学住校，你一个人在家，万一有什么事……」
苏韫莬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秦玦：「我最近接手的几个案子，都是针对独居人士的诈骗和入室盗窃。我觉得，有必要为你做一些未雨绸缪的法律保障。」
「我帮你拟一份简单的意定监护协议和资产托管协议吧。」秦玦的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指定一个你绝对信任的人，在你遇到突发情况无法自理时，能合法地帮你处理事务、保管资产，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这只是最基本的风险防范，有备无患。」
法律协议？意定监护？资产托管？
这些陌生的、带着强烈界限感和正式感的词汇，让苏韫莬一时反应不过来。他觉得这似乎太隆重了，自己并没有什么需要托管的“资产”，也从未想过这些。
「不用这么麻烦吧？我没什么事的……」他下意识地想拒绝。
「不麻烦，模板都是现成的，根据你的情况修改一下就好。」秦玦立刻回复，堵住了他的退路，「这只是最低限度的保障。哥，你总不希望万一哪天你生病住院，连个能 legally（合法地）为你签字的人都没有吧？或者父母留下的那点遗产被人钻了空子？」
他精准地抓住了苏韫莬最在意、最缺乏安全感的地方——健康和那点微薄的遗产。
苏韫莬动摇了。秦玦说得合情合理，完全是从他的利益出发，充满了理性的关怀。
「……那，谢谢你了。会不会耽误你时间？」
「不会。明天我把协议草案发给你看，有什么不明白的随时问我。」秦玦的效率高得惊人，「很晚了，哥你早点休息。别多想，一切有我。」
一切有我。
这句话，比起厉战的“你是我的”，听起来要顺耳得多，也安全得多。
结束了和秦玦的对话，苏韫莬躺在床上，心情复杂难言。被厉战搅乱的恐慌似乎被秦玦用逻辑稍稍抚平了，但另一种更深层次的不安，却像水底的水草，悄然缠绕上来。
秦玦提供的真的是单纯的帮助吗？那份协议，真的只是一份简单的保障吗？
他不敢深想。
逻辑分析是秦玦的领域，而他，从来都不是秦玦的对手。
他只知道，自己刚刚，或许又在不知不觉间，被另一张看似温和无害的网，轻轻地罩住了。
而织网的人，甚至没有用力，只是用了最熟悉的“道理”和“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