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烧像一场混沌的潮水,反复冲刷着苏韫莬的意识。他陷在光怪陆离的噩梦里,时而被厉战冰冷的眼神冻结,时而被封烬疯狂的引擎声追逐,时而又坠入慕白那双看似纯净、却深不见底的眸子里。
偶尔有短暂的清醒,他能感觉到额头上冰凉的毛巾,能听到身边压抑的啜泣和低语,能感觉到一只温热的手紧紧握着他,片刻不离。
是瑾棽。
这个认知让他那颗在噩梦中飘摇的心,稍微找到了一点可怜的依托。他努力地想睁开眼,想告诉弟弟别担心,但眼皮沉重得像烙铁,喉咙干灼得发不出声音,很快又被滚烫的浪潮拖回黑暗的深渊。
不知又过了多久,一阵沉闷而持续的敲门声,像锤子一样敲打着他昏沉的意识。
那敲门声并不急促,甚至可以说很有节奏,但每一下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甸甸的力量感,穿透门板,清晰地响在寂静的客厅里。
握着他的手猛地收紧,甚至捏得他有些发痛。他听到苏瑾棽猛地站起身,呼吸变得粗重而警惕。
敲门声还在继续,不疾不徐,却固执得令人心慌。
苏韫莬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聚焦。窗外天光已经大亮,刺得他眼睛生疼。他发现自己还躺在客厅的沙发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
“谁……?”他发出沙哑的气音。
苏瑾棽脸色难看至极,俯身对他低声道:“哥,你躺着别动,千万别出声!我去看看,可能是……”他咬了咬牙,没说出那个名字,眼神阴鸷地扫向门口。
敲门声停了。
但一种更令人窒息的安静笼罩下来。
苏瑾棽深吸一口气,走到门后,透过猫眼向外看去。
只看了一眼,他的身体就瞬间绷紧,手指下意识地抠紧了门板,指节泛白。
门外,厉战穿着笔挺的黑色大衣,身姿挺拔如松,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他身后,还跟着两个穿着类似制服、气质冷硬的男人,一人提着一个硕大的医用箱,另一人手里则提着印有某高级酒店Logo的食盒。
厉战的视线,似乎精准地穿透了猫眼,落在了苏瑾棽身上。
苏瑾棽的心脏猛地一缩。他不想开门,他恨不得永远把这些人都关在外面!
但厉战显然没有给他选择的机会。
门外传来厉战低沉冰冷的声音,不是询问,而是陈述:“苏瑾棽,开门。我知道他在发烧。”
他甚至没有用问句。
苏瑾棽死死咬着牙,胸口剧烈起伏。他知道,以厉战的性格和手段,如果他不开,下一秒这扇破旧的门可能真的会被强行破开。
他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极度不甘愿地,拧开了门锁。
门刚打开一条缝,厉战就伸手推开了,强大的力道让苏瑾棽踉跄了一下,差点没站稳。
厉战迈步走进来,冰冷的目光迅速扫过狭小简陋的客厅,最后精准地落在沙发上面色潮红、眼神涣散迷茫的苏韫莬身上。
他的眉头瞬间拧紧,周身的气压又低了几分。
“怎么回事?”他声音冷硬,像是淬了冰,质问着苏瑾棽,“昨天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烧成这样?你是怎么照顾他的?”
那语气,仿佛苏瑾棽是失职的佣人。
苏瑾棽瞬间被点燃了,怒火冲垮了理智,他梗着脖子低吼:“我怎么照顾的?要不是你们一个个像疯子一样逼他!他会变成这样吗?!你凭什么质问我?!滚出去!”
厉战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扫向苏瑾棽。那是在战场上审视敌人般的目光,带着绝对的威压和寒意,竟让暴怒中的苏瑾棽瞬间窒了一下,后面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看来你还没搞清楚状况。”厉战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令人胆寒的压迫感,“现在,要么安静地待在一边,要么我让人‘请’你出去。”
他身后的两个男人上前一步,眼神冷漠,显然是训练有素的保镖。
苏瑾棽气得浑身发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真的被那气势慑住了。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和厉战之间巨大的、无法逾越的力量差距。
厉战不再看他,径直走到沙发边,蹲下身。他脱掉皮质手套,用手背试探了一下苏韫莬额头的温度,那滚烫的触感让他的脸色更加难看。
“准备输液。”他头也不回地命令道。
提着医用箱的男人立刻上前,动作熟练地打开箱子,取出输液袋、针头等器械。
苏韫莬迷迷糊糊地看着眼前模糊的高大身影,鼻尖萦绕着一股冷冽的木质香气,混合着淡淡的硝烟味(或许是心理作用)。他本能地感到恐惧,想要缩起来,却被一只温热而有力的大手轻轻按住了肩膀。
“别动。”厉战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依旧是命令式的,却似乎比刚才对苏瑾棽时,压低放缓了一些,“你烧得很厉害,需要输液。”
针头刺入手背血管的细微刺痛让苏韫莬瑟缩了一下,但那只手稳稳地固定着他的手腕,不容他挣脱。
冰凉的液体一点点流入血管,带来一种奇异的、生理上的舒缓感,与他心理上的恐惧和抗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另一个保镖则沉默地将食盒里的清粥小菜取出,放在桌上,然后又悄无声息地退到门口,像两尊门神,隔绝了内外。
苏瑾棽被彻底无视了,像空气一样被排除在外。他死死盯着厉战放在他哥哥肩膀上的手,盯着那瓶一点点滴入的液体,盯着这鸠占鹊巢的一切,眼底的血丝越来越重,嫉妒和仇恨像毒藤一样疯狂滋生。
厉战就保持着半蹲的姿势,目光沉沉地看着苏韫莬因发烧而湿润的眼睛,看着他脆弱不堪的模样,眸色深不见底。
他拿出手机,拨了个号,语气冷厉地对着那边吩咐:“查清楚,昨天围堵这里的都有哪些媒体和工作室,名单发给法务部……对,一个不漏。还有,网上所有关于‘苏韫莬’的不实信息和恶意讨论,全部清理干净……我不希望再看到任何一个字。”
他挂断电话,室内重新陷入一片死寂,只有输液管里液体滴落的细微声响。
他用一种近乎强制的方式,入侵了苏韫莬最私密、最脆弱的空间,却又以保护者的姿态,替他清扫着外界的麻烦。
这种矛盾,让苏韫莬更加混乱和无力。
他闭上眼,不愿再看,不愿再想。
身体似乎因为药物而舒服了一些,但灵魂却被更深地禁锢了起来。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在床上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屏幕亮起。
是一条新微信消息。
来自秦玦。
「哥,退烧了吗?厉战应该到了吧。他带来的医生和药品我都提前核实过资质和成分,没有问题,你可以放心。关于昨天提到的意定监护协议,我根据你的情况又做了些修改,重点突出了你的自主选择权,等你身体好点我们可以详细讨论。」
苏韫莬睁开眼,看着那条消息,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缓缓收紧。
原来……连厉战的到来,都在秦玦的“逻辑”计算和“保障”范围之内吗?
他们……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关系?是彼此竞争,还是……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他感到一种彻骨的寒意。
这间小小的屋子,仿佛成了一个无形的角斗场。
而他,就是那个躺在场中央,病弱无力,被所有角斗士虎视眈眈的……奖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