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的隐蔽处，果然停着一辆毫不起眼的深灰色越野车，做了简单的伪装，与泥泞的环境几乎融为一体。凌曜动作迅速利落，与铁砧一起将几乎昏迷的“老枪”安置在后座。铁砧紧随其后坐了进去，立刻开始利用凌曜带来的急救包进行更专业的紧急处理。
“哥，坐前面。”凌曜拉开副驾驶的车门，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苏韫莬从未在他身上感受到过的、属于指挥者的果决。
苏韫莬默默地坐进副驾驶，系好安全带。车内很干净，带着一股新车特有的皮革味和一丝凌曜身上常用的、冷冽的男士香水气息，与刚才废墟里的霉味和血腥味形成鲜明对比。这种“正常”的感觉，反而让他更加恍惚。
凌曜绕到驾驶座，利落地发动汽车。引擎低沉地轰鸣一声，车辆却并未立刻开动大灯。他先在黑暗中操作着中控台一个不起眼的屏幕，似乎在确认着什么，手指快速滑动，屏幕上闪过一些复杂的地图界面和信号标识。
“绕开了几个临检点，但主干道不能走。”凌曜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车内所有人解释，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我们走备用路线，可能会绕远，但更安全。”
说完，他才缓缓启动车辆，只开了昏暗的示宽灯，越野车如同幽灵般滑入雨夜的山路。
车内一时间陷入了沉默。只有雨刷器规律地刮擦着挡风玻璃上的雨水，后座传来铁砧处理伤口时细微的布料摩擦声和“老枪”偶尔压抑的、痛苦的闷哼。
苏韫莬靠在椅背上，身体随着车辆的颠簸微微晃动。他侧过头，看着凌曜专注开车的侧脸。窗外流动的昏暗光影在他年轻却坚毅的脸上明明灭灭，勾勒出紧绷的下颌线和紧抿的嘴唇。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弟弟，此刻陌生得让他心惊。
那些在赛场上的狂傲不羁，在他面前偶尔的撒娇赖皮，都像是精心伪装的表象。眼前这个沉稳、冷静、应对危机如同本能般的凌曜，才是真正的他吗？
“凌曜……”苏韫莬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声音干涩，“你到底……知道多少？”
凌曜的目光依旧紧盯着前方湿滑崎岖的山路，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些许，但声音依旧平稳：“比你想的多，哥。”
“包括‘普罗米修斯’？”苏韫莬追问，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听到这个词，凌曜的眼神几不可察地暗了一下。他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答非所问：“那个密钥，是我能接触到的、最高级别的警告和……保护程序。”
“警告？保护？”苏韫莬不解。
“当某些被尘封的‘东西’开始重新活跃，或者你遇到无法抵御的危险时，密钥会被激活，它会引导你，也会……向我示警。”凌曜的解释依旧简洁，却信息量巨大。
“所以你给我密钥，是因为你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你早就知道有人要对我不利？知道‘普罗米修斯’的存在？”苏韫莬的情绪有些激动起来，“你知不知道‘老枪’和铁砧为了保护我差点死掉！你知不知道我们刚从地底爬出来，那里有一个几十年前的观测站，里面有一个叫‘零’的人，他说我是……”
“火种。”凌曜打断了他，声音低沉，却像一块巨石投入苏韫莬心湖，激起千层浪。
他都知道！他连“火种”都知道！
苏韫莬猛地转头，死死盯着凌曜：“你果然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到底是什么？！你们……你们几个，是不是都……”
是不是都知情？是不是都参与其中？这句话，苏韫莬问不出口，那太残忍。他养育、爱护了十年的弟弟们，难道从头到尾，都笼罩在一个巨大阴谋的阴影下？
凌曜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似乎想说什么，但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后座情况不明的“老枪”和警惕的铁砧，最终只是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带着一种近乎疲惫的坚定：“哥，事情很复杂，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现在最重要的是确保你和这两位朋友的安全。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他的回避像一盆冷水，浇灭了苏韫莬刚刚燃起的追问火焰，却也让他更加清晰地认识到，凌曜所背负的，远比他想象的更沉重。他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或者……不敢在这里说。
车内再次陷入沉默，但这次沉默中，充满了压抑的、亟待爆发的疑问和沉重。
越野车在凌曜精湛的驾驶技术下，如同暗夜中的游鱼，穿梭在越来越密集的雨幕和复杂的小路中。他似乎在刻意避开所有可能被监控的主要道路和城镇，专挑那些荒僻、甚至连导航都未必记录的乡间野径行驶。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依旧漆黑，雨势却渐渐小了些。车辆驶入一片看起来像是废弃工业区的地方，周围是黑黢黢的、如同巨人残骸般的厂房和仓库。凌曜将车停在一个半塌的、堆满生锈集装箱的角落，熄了火。
“暂时安全，这里信号屏蔽很严重，他们短时间内追踪不到。”凌曜解开安全带，回头看向铁砧，“他怎么样？”
铁砧脸色凝重：“情况稳定了一点，但失血和感染太严重，必须尽快手术，否则……”
凌曜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再坚持一下，天亮前会有人来接应，去一个能处理这种伤的地方。”
说完，他重新靠回驾驶座，闭上眼睛，揉了揉眉心，脸上终于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苏韫莬看着他，看着他眉宇间那道与他年龄不符的深刻褶皱，看着他紧握方向盘直到骨节发白的手，所有质问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他忽然意识到，凌曜或许并非幕后黑手，他可能……也只是这巨大漩涡中的一个挣扎者。
“凌曜，”苏韫莬的声音轻了下来，“你……没事吧？”
凌曜睁开眼，有些意外地看了苏韫莬一眼，随即嘴角扯出一个有些勉强的、微不可察的弧度：“我没事，哥。习惯了。”
习惯了？习惯什么？习惯这种生死逃亡？习惯背负秘密？
苏韫莬的心猛地一抽。
就在这时，凌曜放在中控台上的一个黑色、没有任何标识的通讯器，突然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震动。
凌曜瞬间睁开眼，眼神恢复锐利。他拿起通讯器，只看了一眼上面闪现的一行密文，脸色微微一变。
“怎么了？”苏韫莬敏感地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
凌曜收起通讯器，目光看向车窗外的雨夜，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凝重：
“秦铮和顾言澈……他们也在动用一切力量找你。”
“而且，他们似乎……和追杀你的人，不是一路的。”
“局面比我想象的……更乱了。”
秦铮？顾言澈？
他们也卷进来了？
而且……不是一路？
苏韫莬茫然地看向窗外无尽的黑暗，感觉这个雨夜，前所未有的寒冷和扑朔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