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黑暗,像是凝固的墨,沉重地压在感官之上。苏韫莬牵着瑾棽,每一步都踩在未知与不安里。掌心伤口的刺痛是唯一真切的坐标,而那份蔓延开的麻痒与温热,则如同黑暗中悄然生长的藤蔓,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异物感。
“哥……还要走多久?”瑾棽的声音在狭窄通道里显得格外微弱,带着压抑的喘息和尚未完全褪去的惊悸。他紧紧抓着哥哥的手,那是他全部安全感的来源。
“快了,就快了。”苏韫莬低声安抚,尽管他自己也毫无方向。他只能根据脚下地面的轻微倾斜和空气流动的微弱变化,勉强判断他们似乎在一路向下,或者向着某个更深处迂回前进。密道比想象中更长,更曲折,岔路口偶尔出现,他只能凭直觉选择一条。
墙壁不再是粗糙的水泥,偶尔能摸到镶嵌的、冰冷光滑的金属板,上面似乎有凹凸的刻痕,但黑暗中无法辨识。空气里的土腥味逐渐被一种更陈旧的、类似机油和某种绝缘材料老化后的混合气味取代。
这里不像是普通的检修通道,更像某种……旧时代遗留下来的、具有一定功能的设施。
掌心那股温热感愈发明显,甚至开始与心跳产生某种微弱同步的脉动。苏韫莬强忍着不适,试图集中精神感应周围,但“回响之海”因为刚才的剧烈释放和此刻的极度疲惫,显得晦暗而紊乱,只能模糊感觉到那几条连接通道依旧存在,且充满了暴风雨来临前的不祥躁动。
突然,瑾棽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啊!”
苏韫莬赶紧扶住他。“小心!”
瑾棽站稳,声音有些发慌:“哥……地上好像有东西……”
苏韫莬蹲下身,用没受伤的手小心翼翼地去摸索地面。触手冰冷坚硬,是金属格栅。格栅的缝隙间,似乎有极其微弱的气流向上涌出,带着一丝更明显的、类似电子设备长期运行后散发的臭氧味。
“是通风口,或者某种管线通道。”苏韫莬判断。他更加警惕,这意味着他们可能接近了某个功能性区域。
就在这时,他掌心的脉动猛地加剧了一下!仿佛某种共鸣被触发!
几乎同时,前方不远处的黑暗深处,传来“滋啦”一声轻响,紧接着,一点幽绿色的光芒,如同鬼火般,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
那光芒来自墙壁高处一个早已破损、蒙尘的圆形灯罩,里面的灯丝或LEd显然已经老化,光芒极其黯淡且不稳定,忽明忽灭,却足以在这绝对的黑暗中,勾勒出一小片区域的轮廓。
借着这微光,苏韫莬看到他们正站在一个类似小型交接厅的地方。脚下是金属格栅地板,前方有几条更狭窄的通道分支。墙壁上除了斑驳的痕迹,还残留着一些模糊不清的标识牌,文字褪色难以辨认,但有几个符号依稀可辨——一个抽象的齿轮环绕着闪电,还有一个类似眼睛的三角标志。
普罗米修斯计划的标志!还有……“观察者”的印记?
苏韫莬心脏骤缩。他们竟然误打误撞,闯入了一个与“普罗米修斯”相关的废弃设施?!是碎片引导他们来的?还是这条密道本就是计划当年留下的秘密网络一部分?
没时间细想,那盏老旧的应急灯在闪烁了几下之后,竟又引亮了旁边另外两盏同样残破的灯。幽绿的光芒连成一片,勉强照亮了这个不大的空间。光线虽然诡异,但总好过完全的黑暗。
然而,光芒也照亮了其他东西。
地上散落着一些纸张的碎片,早已脆化发黄。墙角堆着几个锈蚀的金属箱,其中一个盖子半开,露出里面缠绕的、颜色陈旧的线缆和不明仪器部件。最引人注目的是正对面的墙壁上,镶嵌着一块布满裂痕的暗色玻璃面板,像是某种显示屏或观察窗,后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哥……这里是什么地方?”瑾棽害怕地贴近苏韫莬,好奇又恐惧地打量着周围,“好奇怪……”
“一个废弃的旧地方。”苏韫莬简明扼要地回答,眼神锐利地扫视四周。危险未必来自实体,更可能来自残留的信息或者……能量场。他能感觉到,掌心的碎片残留与这里的环境产生了某种共鸣,空气中有极淡的、难以察觉的能量涟漪。
他拉着瑾棽,想尽快穿过这个交接厅,选择一条通道离开。
就在他们经过那块破损的暗色玻璃面板时,异变陡生!
那面板内部,毫无征兆地,突然亮起一片雪花般的噪点!紧接着,模糊扭曲的黑白影像断断续续地闪现出来,伴随着严重失真的、仿佛来自遥远过去的沙沙声和语音片段:
“……七号样本……情绪波动峰值……超出阈值……”
(扭曲的电流杂音)
“……锚点连接稳定性……确认……”
(像是哭泣和挣扎的声音,很微弱)
“……记录时间……协议……第三阶段……”
(一个冷静到残酷的男声):“加大刺激强度。观察‘火种’对‘锚点’痛苦反馈的共鸣深度。”
破碎的影像中,偶尔闪过一些令人不适的画面片段:束缚带、监控屏幕上的波形图、穿着旧式白大褂的模糊人影、还有……一个蜷缩着的、颤抖的孩童背影……
苏韫莬如遭雷击,猛地停住脚步!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从脊椎窜上头顶!那些破碎的语音和画面,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狠狠捅进了他记忆深处某个被封死的锈锁!
头痛欲裂!一些更加破碎、更加黑暗的片段,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冰冷的仪器触感、刺眼的白光、无法动弹的恐惧、还有……深入骨髓的、对被观察被测试的厌恶与绝望……
“啊——!”他闷哼一声,抱住头,身体剧烈摇晃。
“哥!你怎么了?!”瑾棽吓坏了,赶紧扶住他。
而那破损的显示屏,在播放了这短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片段后,似乎耗尽了最后一点残存能量,影像剧烈抖动,伴随着一阵刺耳的尖鸣,最终彻底熄灭,重归黑暗与寂静。只有另外两盏幽绿的应急灯还在苟延残喘地闪烁。
“没……没事……”苏韫莬大口喘息,额头上沁出冷汗。那些闪回的片段虽然模糊,但带来的情感冲击却是真实的、沉重的。这里……曾经是“普罗米修斯”计划的某个实验或观察点?他……或者像他一样的“火种”,曾在这里被……
他不敢深想。但掌心碎片的共鸣,以及意识深处被触动的某些黑暗回响,都证实了这一点。
必须立刻离开!
他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和剧烈的头痛,拉着瑾棽,选择了看起来最有可能通向外界(根据气流方向)的一条通道,快步走去。幽绿的光芒在身后逐渐微弱,重新将他们投入以黑暗为主调的境域,但这一次,黑暗似乎带上了历史的沉重和血腥气。
他们没有注意到,在他们匆忙离开后,那堆锈蚀的金属箱旁,一个极小的、不起眼的红色指示灯,在灰尘覆盖下,极其微弱地、规律地闪烁了一下。
地面上,旧城区b-7段边缘,一场无声的包围正在形成。
秦铮的人穿着便装,却以专业的效率控制了所有明面上的出入口。顾言澈提供的能量追踪模型虽然模糊,但大致划出了一个扇形搜索区域。苏睿的电子干扰如同无形的穹顶,笼罩了这片街区,民用通讯和监控暂时失灵。凌烨调动的地下关系网也反馈回来几条可能的地下通道入口,大多隐藏在废弃工厂或拆迁楼的地下室里。
几方人马表面上合作,实则互相提防,信息共享极为有限。每个人都想第一个找到苏韫莬。
林清羽被他的经纪人强行带走(秦铮授意),暂时离开了这个混乱的中心,但他苍白的脸色和失魂落魄的样子,预示着后续的麻烦。
凌曜独自一人,像孤狼般徘徊在搜索区域的边缘。他没有加入任何一方的协同,只是凭着自己的直觉和对哥哥的了解,在那些最不起眼、最不可能的角落搜寻。苏韫莬最后那个眼神,像烙印一样灼烧着他。哥哥在怪他吗?还是……在向他求救?纷乱的思绪和浓重的愧疚啃噬着他的内心。
就在搜索紧张进行时,一种新的、更加训练有素且强硬的力量,开始悄然介入。
首先是几个关键路口,出现了不明身份的“市政维修”车辆和人员,礼貌却坚决地拦住了秦铮手下试图进一步深入某些区域的举动,理由是需要“进行紧急地下管线安全评估”。
然后是苏睿的电子干扰设备,突然遭到了来源不明、但功率更强的反向信号压制和定点清除,好几个临时架设的干扰节点瞬间失效。
“有人在下棋,而且棋力不低。”顾言澈第一时间察觉,他看向秦铮,“你的人?”
秦铮脸色难看地摇头。他接到了手下被“礼貌劝阻”的报告。“是墨凛(老大)的人。”他几乎可以肯定。那种军方背景的、系统性的、带着不容置疑权威的介入方式,太有那位大哥的风格了。“他想把这里变成他的猎场。”
几乎同时,凌烨那边也传来了坏消息——他联系的两个负责探查某废弃工厂地下室的地头蛇,突然失联了。紧接着,他的手机收到一条匿名信息,只有一句话:“赛车场才是你的舞台,凌四少。别越界。”
威胁,赤裸而直接。
“妈的!”凌烨狠狠将手机砸在墙上,屏幕碎裂。但他眼中除了愤怒,也闪过一丝忌惮。老大出手了,这意味着游戏的难度和危险系数直线上升。
苏睿看着自己设备上不断被攻破的防火墙和失效的节点,手指在屏幕上快出了残影,额角渗出细汗。“对手有顶尖的信息战团队,装备和权限都远超常规……他们在反向定位我们!”
局势瞬间变得复杂而危险。原本是猎人的他们,似乎也成了别人眼中的猎物,或者说,需要被清场的干扰因素。
秦铮眼神阴沉,快速权衡。与墨凛正面冲突不明智,尤其是在对方占据主场(城市地下及安防系统)优势的情况下。但放弃搜索,绝不可能。
“改变策略。”秦铮果断下令,“化整为零,三人一组,重点排查顾言澈模型指向的核心区域,避开与‘维修队’正面接触。发现踪迹,优先确保目标安全,隐蔽报告,不要轻举妄动。”他必须抢在墨凛完全控制局面之前,找到苏韫莬。
而就在地面各方势力因为新力量的介入而重新博弈、调整部署时,地下深处,苏韫莬和瑾棽的逃亡,也遇到了新的状况。
他们选择的通道,在蜿蜒了一段后,竟然开始向上倾斜,并且前方传来了隐约的、轰隆隆的声响,还有规律性的震动。
“是地铁?”瑾棽惊讶地小声说。
苏韫莬仔细倾听,摇了摇头:“不像地铁运行的声音……更沉闷,像是……大型机械?”
通道尽头,出现了一扇锈迹斑斑、但看起来异常厚重的金属门。门上没有把手,只有一个早已失去光泽的密码盘和一块模糊的标识牌,上面写着:“区域c-03 - 非授权禁止入内 - 普罗米修斯计划 - 第三后勤保障处”。
门缝里,透出些许微光,而那轰隆隆的声响,正从门后传来。
掌心的脉动,在这一刻,达到了进入密道以来的最强程度,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牵引感。
仿佛门后的东西,在呼唤着他手中的碎片残留,或者说,在呼唤着他这个“火种”。
前有未知的、可能与计划相关的诡异区域,后有紧追不舍的、各有心思的弟弟们(以及可能介入的更多势力)。
苏韫莬站在锈蚀的金属门前,感受着掌心灼热的脉动和门后传来的低沉轰鸣,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看起来,短暂的“安宁”结束了。
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