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将故宫的红墙黄瓦裹得严实。修复组办公室的灯还亮着,一扇窗透出暖黄的光。林砚坐在桌前,指尖捏着一块打磨光滑的松木边角料,正对着斗拱图纸比对榫头角度——桌上摊满了资料,有1983年太和殿修缮的老照片、标注着“墨”字的构件草图,还有那块从仓库找到的“乔记”铜片,铜片内侧的刻痕在灯光下泛着淡金色的光。
手机突然在桌角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显示“未知号码”。林砚随手拿起,指尖刚触到屏幕,一条短信跳了出来:“别多管闲事,再查下去,林家的名声只会更臭。”
短短一句话,像一块冰扔进滚油里,林砚的指尖瞬间僵住。他盯着屏幕上的文字,字体是默认的宋体,没有任何表情,却透着刺骨的恶意——对方精准地戳中了他最在意的地方:林家的名声。从入职那天起,“曾祖父倒卖构件”的阴影就没离开过他,食堂里的议论、同事的侧目、甚至偶尔投来的怀疑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他拼命修复斗拱、找曾祖父的证据,不就是想洗清这份污名吗?
手机屏幕渐渐暗下去,倒映出他紧绷的脸。窗外传来夜巡保安的手电光柱扫过墙面的声音,短暂地照亮了桌上的曾祖父笔记,笔记扉页的“墨”字在光里一闪而过。林砚深吸一口气,点开短信,手指悬在“删除”键上,却没有立刻按下去——他想起前几天深夜潜入仓库的黑衣人,想起地上那枚涅盘徽章,想起苏晓说的“我爸的人做事很狠”,不用想也知道,这条短信是谁发的。
“林家的名声……”林砚低声重复着,指尖摩挲过手机屏幕,忽然想起爷爷临终前的样子。那时他还小,爷爷躺在病床上,手里攥着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中年的曾祖父,穿着长衫站在太和殿前,眼神里带着他看不懂的沉重。“砚儿,以后要是有机会,去故宫看看……你曾祖父他,不是坏人,只是身不由己……”爷爷的声音很轻,却像刻在了他心里。
他放下手机,伸手拿起桌上的曾祖父笔记,翻开其中一页,上面画着太和殿斗拱的细节图,旁注着“民国廿五年,补修东角斗拱,自锁卡子损三枚,以老松补之”。墨迹有些晕染,像是当年曾祖父写的时候手在抖。林砚指尖拂过那些字迹,忽然觉得,曾祖父当年写下这些的时候,是不是也承受着和他一样的压力?是不是也在为自己的行为愧疚,想留下点什么证明自己的初心?
“名声是别人给的,但做事的初心,是自己选的。”林砚轻声对自己说,手指终于按下了“删除”键——不是害怕,是不想让这条短信干扰自己。他抬头看向窗外,夜色中的太和殿轮廓模糊,却透着一股历经百年的沉稳。那些斗拱在黑暗里沉默着,像在无声地告诉他:真正的守护,不是怕别人说什么,而是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他起身走到文件柜前,打开柜门,取出一个铁盒——里面放着那两枚涅盘徽章、从暗渠挖到的残砖,还有一张他自己画的斗拱榫卯结构图。他把手机里的未知号码记在一张便签上,夹进铁盒,然后锁好柜门。“想让我停手?不可能。”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办公室说,声音不大,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我不仅要修好斗拱,还要找到曾祖父赎罪的证据,洗清林家的污名,更要让你们知道,传统技艺不是你们想毁就能毁的。”
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老周端着一个搪瓷碗走进来,碗里是冒着热气的小米粥,还有两个刚热好的肉包子。“还没走?看你灯亮着,给你带了点夜宵。”老周把碗放在桌上,瞥见林砚紧绷的肩膀,又看了看他放在桌角的手机,“怎么了?脸色这么差,出什么事了?”
林砚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收到匿名短信的事说了,只是没提具体内容,只说“有人让我别再查斗拱的事”。老周端着碗的手顿了顿,眉头皱起来,小米粥的热气在他脸上氤氲出一层白雾:“是涅盘的人吧?他们就是这样,明的不行来暗的,当年我跟陈敬鸿争景山的时候,他也用过这种手段,威胁我要是再拦着,就举报我‘破坏文物保护’。”
“那您……”林砚想问老周当时是怎么应对的。老周笑了笑,喝了一口粥:“我能怎么办?该守的还得守。景山的土不能挖,镇物不能动,这是我的本分。你也一样,斗拱要修,曾祖父的证据要找,这是你的本分。至于别人说什么、威胁什么,当耳边风就好——咱们修复师,守的是古建,守的是良心,不是别人的闲言碎语。”
老周的话像一颗定心丸,林砚紧绷的肩膀渐渐放松下来。他拿起一个肉包子,咬了一口,温热的肉馅在嘴里散开,驱散了心里的寒意。“谢谢您,周师傅。”老周摆摆手:“谢什么,我也是看着你一步步过来的,从一开始连瓦当都补不好,到现在能独立修斗拱,你比我当年强多了。记住,越是有人想让你停,你越要往前走,因为你走的路是对的。”
两人坐在桌前,就着小米粥聊着天,老周又说起一些当年修故宫的旧事,比如他师父怎么教他辨木材纹理,怎么用传统技法补裂缝,说得兴起时,还拿起桌上的松木边角料,演示怎么快速判断榫头的角度。林砚听得认真,偶尔提问,办公室里的气氛渐渐轻松起来,刚才收到威胁短信的压抑感,也被这烟火气冲淡了。
夜深了,老周起身要走,临走前拍了拍林砚的肩膀:“早点回去休息,明天还要去仓库检查构件呢。放心,我跟安保科打过招呼了,最近会加派巡逻,不会让他们再有机可乘。”林砚点点头,送老周到门口,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才转身回到办公室。
他收拾好桌上的资料,把斗拱图纸、笔记、铜片都小心地放进文件袋,然后锁好办公室的门。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月光洒在青石板上,像铺了一层霜。林砚抬头看向太和殿的方向,檐角的走兽在月光下清晰可见,仿佛在守护着这座古老的宫殿,也守护着那些不为人知的故事和传承。
“曾祖父,爷爷,你们放心,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林砚在心里说,脚步比来时更坚定。他知道,接下来的路可能会更难,涅盘的人不会善罢甘休,还有更多关于曾祖父的秘密等着他去发现,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为了洗清林家的污名,为了守护传统技艺,为了故宫里那些沉默的木构,他会一直走下去,不回头。
第二天一早,林砚比平时早到了一个小时。他先去仓库检查了那些带“墨”字的斗拱构件,确认封条完好,构件没有被动过的痕迹,然后才回到办公室,开始整理曾祖父笔记里的技艺要点,准备整理成一份《传统斗拱修复技法概要》,交给年轻的修复师们参考。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他认真的侧脸上,也落在桌上摊开的笔记上,那一页的标题,是曾祖父写下的“守艺如守心,心正艺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