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把乔家大院的青石板染成淡金色,砖缝里的草叶挂着露珠,风一吹,水珠滴在地上,晕开小小的湿痕。林砚攥着那本牛皮纸封面的勘察记录本,站在百寿影壁前,指尖划过纸页上的铅笔标注——每一个有榫卯痕迹的寿字砖,他都标了编号和位置,比如“3号:左三列二行,燕尾榫,可拆”“5号:中列四行,暗榫,需斜向抽”,字迹工整,边缘还画着小小的榫卯结构图。
他今天来是想确认榫卯的牢固度,昨天撬过的第36个寿字砖还得再检查,避免因天气变化出现崩裂。可刚走到影壁左侧,目光就被砖角一点极淡的白吸引住——那白比米粒还小,沾在“3号砖”的右下角,像是谁不小心蹭上的石灰,若不是晨光正好斜照在砖面,几乎会和砖缝里的白霜混在一起。
林砚皱了皱眉,蹲下身仔细看。那不是霜,是石灰粉,颗粒很细,是人为蹭上去的。他心里咯噔一下,伸手摸了摸,石灰粉还没完全受潮,指尖沾到一点,和昨天苏晓口袋里漏出的那种一模一样——昨天在工房,苏晓掏手机时,口袋里掉过一点石灰粉,当时她说是“帮民宿打扫时沾的”,他没在意。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影壁,顺着之前标注的榫卯砖位置找去——3号、5号、8号、12号……一共9块砖,每块砖的角上都有一个同样大小的石灰点,淡得几乎看不见,却精准地落在他标注过的榫卯砖上。林砚掏出记录本,翻到昨天画的示意图,指尖点在“5号砖”的标注上——本子上写着“中列四行,暗榫”,而影壁上“5号砖”的右上角,正好有那么一点白。
“怎么会这么巧?”林砚心里冒出第一个疑团。苏晓昨晚说“担心影壁再裂”来巡查,可这些石灰点偏偏只在有榫卯的砖上,普通砖上一个都没有。他想起昨晚自己离开时,苏晓站在影壁旁的样子,她当时的背影有点僵,像是在藏什么东西。
林砚攥着记录本,转身往民宿走。脚步越快,心里的疑点越清晰——上周他放在桌角的《晋商榫卯图谱》,第二天发现有一页被折了角,正好是讲“燕尾榫拆卸”的那页;前几天他画的影壁图纸,放在民宿桌上,回来时发现图纸边缘有手机拍过的反光痕迹,当时他问苏晓,苏晓说“不小心碰掉了,捡起来时可能蹭到了手机”;还有昨天在工房,苏晓偷偷把那张写着“陈总”的便签纸折进袖口,他当时没多想,现在想来,她是不是早就知道陈敬鸿要找影壁的榫卯砖?
民宿的院子里,苏晓正坐在石桌旁整理资料,面前摊着几张影壁的照片,手里拿着笔,像是在做标记。看到林砚进来,她抬起头,露出一个浅笑:“林砚,你回来啦?影壁的情况怎么样?”
林砚没回答,把记录本放在石桌上,翻开那页示意图,推到苏晓面前:“你昨晚巡查影壁时,有没有看到砖上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比如……石灰点?”
苏晓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手里的笔顿在照片上,指尖微微收紧,连笔杆都有点发白:“石灰点?没……没看到啊,昨晚光线太暗,我只看了有没有新的裂缝。”她的目光飘向记录本,又飞快地移开,落在石桌的花纹上,不敢和林砚对视。
“是吗?”林砚拿起记录本,站起身,走到苏晓对面,“可我刚才在影壁上看到,有9块砖的角上都有石灰点,位置和我标注的榫卯砖完全一致,你说巧不巧?”
苏晓的喉结动了动,嘴唇抿成一条线,过了几秒才小声说:“可能是之前修厢房时,工人不小心蹭上去的吧,跟榫卯砖巧合而已。”
“巧合?”林砚的声音冷了一点,他翻开记录本的另一页,上面夹着一张小小的照片——是前几天拍的《晋商榫卯图谱》折角页,“那这页‘燕尾榫拆卸’的折角,也是巧合?还有我画的影壁图纸,上面的手机反光,也是巧合?”
苏晓的头垂得更低了,双手攥着衣角,指节都泛了白。院子里的风突然停了,草叶上的露珠不再晃动,连鸟叫声都没了,只有石桌上的纸张被风吹得轻轻响,显得格外安静。
林砚看着她的反应,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疼得有点闷。他想起在故宫时,苏晓帮他查暗渠资料,熬夜整理文献;想起在太和殿,她递工具时的默契;想起昨天在工房,她还帮他一起找膨胀剂证据——那些画面曾经让他觉得,苏晓是和他一样想守护古建的人,可现在,这些疑点像碎片一样拼在一起,指向一个他不愿意相信的答案。
“苏晓,”林砚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回避的严肃,“你是不是一直在给陈敬鸿传消息?”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投进平静的水里,苏晓的身体猛地一颤,肩膀垮了下来。她抬起头,眼眶有点红,眼神里满是慌乱和躲闪,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她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可那种默认的态度,比直接承认更让林砚心沉。
林砚看着她的眼睛,之前的信任像一层薄冰,在这一刻“咔嚓”一声裂开。他想起昨晚自己还担心苏晓一个人巡查不安全,想起自己把勘察记录放心地放在桌上,想起那些他以为的“默契”,原来可能都带着目的。
“你为什么不说话?”林砚的指尖攥着记录本,纸页边缘被捏得发皱,“是陈敬鸿让你接近我的?让你帮他找影壁的榫卯砖?”
苏晓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滴在石桌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声音哽咽:“我……我不是故意的,林砚,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林砚打断她,心里的失望像潮水一样涌上来,“解释石灰点是巧合?解释折角的书是不小心碰的?解释图纸上的反光是蹭到的?苏晓,这些巧合太多了,我没法再信。”
他拿起记录本,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脚步很沉,每一步都像踩在碎冰上。院子里的阳光还是暖的,可他觉得浑身发冷。身后传来苏晓的哭声,断断续续的,却没再传来解释的话——她的默认,已经说明了一切。
林砚走进房间,关上门,把外面的哭声挡在门外。他靠在门板上,翻开记录本,看着上面自己画的榫卯结构图,又想起影壁上那些石灰点,心里像被掏空了一块。之前和苏晓一起查资料、一起勘察的画面,现在想起来,都带着一层怀疑的滤镜,那些曾经的信任,彻底裂开了一道缝,再也没法像以前那样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