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琰带来的无形威压彻底消散后,沈家小院仿佛被按下了加速键。
帮工们虽还在低声议论着“裴大人看重玉姐儿”、“官学之路”的八卦,手上活计却不敢怠慢。
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和吆喝声比之前更响了几分,仿佛要用这热火朝天的劲头,驱散残留的官威。
二爹孙河指挥着沈石和沈书,小心翼翼地将晾晒得差不多的花椒,再次摊开在几个更大的竹匾里,确保每一粒都能充分沐浴在春日暖阳下。他嘴里念念有词:
“晒!使劲儿晒!晒得透透的!一点水汽都不能留!这可是四十文一斤的金豆子!
坛子底下铺的石灰都检查过了?封口用的油布和泥封准备好了没?……玉姐儿,你再闻闻,这样成不成?”
沈宁玉正蹲在竹匾边,闻言随手捻起几粒花椒,指尖微搓,感受着那干燥硬脆的质感,凑近鼻尖,浓郁的辛麻香气直冲脑门,带着阳光晒过的暖意。
“嗯,差不多了,再晒小半天,下午就能装坛。”
她语气平淡,仿佛在评价一堆普通的柴火。
[密封是关键,坛子得用蜡封口沿,不然这香味跑得太快,药铺掌柜该压价了。]
院子里,赵大川带着沈林、沈海和几个帮工,正热火朝天地处理那半扇野猪肉。
肥厚的板油被仔细地片下来,准备熬成雪白的猪油,凝固后能存很久,是炒菜的宝贝。
精瘦的好肉被切成大块,一部分用粗盐细细揉搓,准备腌制成咸肉;另一部分则被沈林用麻绳穿好,挂在了临时搭起的架子上风干。
下水、猪头、蹄子也都被分门别类地清洗干净。
浓烈的血腥气和油脂气,与花椒的辛香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又充满生活气息的味道。
沈秀看着这忙碌又丰盛的景象,心头那点因裴琰造访而起的波澜,渐渐被一种踏实的满足感取代。
她走到正在给肉块抹盐的赵大川身边,低声道:
“大川,松哥儿在官学里,怕是吃不着什么好的。
这新鲜野猪肉难得,你挑几块最好的精肉,再切块板油,让老三跑一趟县城,
给松哥儿送去,也让他尝尝家里的味道,补补身子。”
赵大川一听,立刻点头:
“秀姐说得对!松哥儿念书费脑子!是该补补!我这就挑!”
他放下盐罐,在案板上精挑细选,选了几块纹理漂亮、肥瘦相间的后腿肉,又切了一大块雪白的板油,用干净的荷叶仔细包好。
沈秀又看向正在帮忙搬砖的沈石:“老三,你腿脚快,也稳重。一会儿收拾停当,你跑趟县城,给你三爹送肉去。顺道……”
她的目光扫过那些晒着的花椒,“把咱家那份晒好的花椒也带上。玉姐儿不是说药铺收吗?你去镇上那家药铺,找张掌柜,就说是沈家送来的,看能卖个什么价。钱收好,别丢了。”
沈石放下手里的砖,憨厚地应道:“娘,二爹,放心!肉我保管送到三爹手里,花椒也一定卖好价钱!”
他脸上带着被委以重任的认真。
沈宁玉听到这里,站起身走了过来。她看了一眼沈石,对沈秀说:
“娘,让三哥把那袋我分出来的‘头茬’花椒带上。那袋颗粒最饱满,颜色最深,香味最足,张掌柜识货,应该能给个好价。”
她指了指墙角一个明显小一号、但颗粒更均匀深红的布袋。这是她昨天分拣时特意挑出来的精品。
沈秀点点头:“行,听玉姐儿的。老三,就带那袋。”
她又叮嘱道:“路上小心,快去快回。见了你三爹,跟他说家里一切都好,让他安心念书,别惦记。”
“知道了,娘!”沈石用力点头。
很快,沈石就收拾停当。
他背着一个结实的旧褡裢,一边装着用油布和荷叶裹了好几层的精肉和板油,另一边则小心地装着那袋“头茬”花椒。他手里还拎着个竹筒装的水。
“娘,爹,二爹,我走了!”
沈石跟家人打了声招呼,又看了一眼在花椒匾旁似乎又在神游的沈宁玉,转身大步流星地出了院门,身影很快消失在村路上。
沈石一走,院里的气氛似乎又微妙地变化了一些。
帮工们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总往那些晒着的花椒上瞟。
李木匠一边刨着木料,一边状似随意地对旁边的赵大川说:“大川兄弟,你们家这运道真是挡不住啊!野猪是祸也是福,这花椒……啧,闻着就金贵!四十文一斤,这得是多少钱呐!”
他语气里的羡慕和那点不易察觉的酸意,藏都藏不住。
张婶子正在和泥,闻言也凑过来:
“可不是嘛!昨儿晚上听着动静就吓人,没想到因祸得福!
玉姐儿这丫头,真是咱村的福星!随便在书上认个东西,就能换大钱!这后山……怕不是还有宝贝吧?”
她试探着问,眼睛亮晶晶的。
赵大川干笑两声,手上不停:“嗨,啥福星不福星的,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那花椒树都薅秃了,哪还有什么宝贝?山里有野猪,太危险,以后可不敢去了!”
孙河也连忙帮腔,声音拔高了些,像是说给所有人听:
“对对对!危险着呢!昨晚多亏老王大哥!这花椒也就这一锤子买卖!卖完就没了!咱还是老老实实盘炕、种地、盖房子是正经!”
话虽这么说,但“四十文一斤”这几个字,像带着钩子,已经牢牢钩在了不少人的心上。尤其是一些家境不那么宽裕的帮工和村里闻风而来的妇人。
刘娘子在灶房门口摘菜,跟陈大娘低声嘀咕:
“沈家这回可真是发了……野猪肉管够吃,花椒能卖好几两银子吧?抵得上咱家一年嚼用了!你说,那后山……咱是不是也去碰碰运气?万一……”
“嘘!小点声!”
陈大娘紧张地看了看四周,“没听大川说危险吗?野猪啊!要命的!不过……玉姐儿认得,咱不认得啊?要不……改天偷偷问问玉姐儿,那花椒长啥样?”
“我看行……”
类似的低语,在院子的各个角落悄悄流淌。羡慕、嫉妒、以及对可能存在的财富的渴望,如同春日里悄然滋生的野草,在平静的村庄表面下蔓延。
沈宁玉仿佛没听见这些议论。
她晒好了最后一匾花椒,拍了拍手上的灰,径直走回自己那间暂时还没被新房工程波及的小屋。
关上门,外面的喧嚣和那些带着算计的目光都被隔绝。
她走到窗边,看着远处后山青翠的轮廓。
[碰运气?去吧。看是野猪的獠牙快,还是你们的锄头快。花椒?山里有的是,但识货、敢采、能平安带回来,才是本事。]
她嘴角扯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带着点冷眼旁观的意味。
[至于嫉妒?呵,人性罢了。眼红沈家得了好处,却看不到昨晚的刀光血影。三哥去卖花椒,希望那张掌柜识相点。]
她不再看窗外,转身走到书桌前。仔细研究那本《声律启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