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差使团带着详尽的查验报告和满车的红薯样本,浩浩荡荡返回了京城。
数日后,紫宸殿早朝。
工部侍郎李文渊手持玉笏,出列躬身,声音洪亮中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将青川之行的所见所闻,尤其是红薯那骇人听闻的亩产数据,以及沈宁玉献种、试种的过程,条理清晰地奏报了一遍。
“……陛下,臣等亲眼所见,亲手核算,亩产近四千斤,确凿无误!
此物耐旱耐瘠,块茎饱满,可作主粮,易储存,实乃天赐祥瑞,活民无数之神物!
青川县农事顾问沈宁玉,年虽幼,然慧眼识种,胆识过人,于劣地试种成功,居功至伟!
青川县令裴琰,保护祥瑞,奏报及时,推广有力,亦功不可没!”
话音落下,满朝寂静。
先前那些质疑的声音,在确凿的证据和三位钦差联名担保面前,彻底销声匿迹。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震惊和随之而来的狂喜!
亩产四千斤!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只要推广得当,云朝将再无大规模饥荒之忧!
意味着国力将得到前所未有的巩固!意味着他们这些人,都将成为见证并参与这一盛世的功臣!
端坐于龙椅之上的云璟煊,虽然早已通过密折知晓结果,但此刻听着臣下的正式奏报,看着满朝文武那难以置信又激动万分的表情,心中亦是心潮澎湃。
他的目光扫过御阶下神色各异的臣子,缓缓开口,声音沉稳而充满力量:
“众卿都听到了?天佑云朝,赐此祥瑞!此乃朕之幸,亦是我云朝万民之幸!”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李文渊身上:
“李爱卿,依你之见,此种该如何命名?又该如何封赏有功之人?”
李文渊早已和同僚商议过,立刻回道:
“回陛下,此物外皮赭红,形似玉柱,甘甜如饴。臣等以为,可赐名‘赤玉薯’,既显其形,亦彰其贵。至于封赏……”
他微微躬身,“沈宁玉献种试种,功在首倡,其功甚伟。然其年未及笄,已是秀才,又有陛下亲赐‘农事顾问’虚衔。
臣以为,可擢升其虚衔品级,赐金银田宅,以示荣宠,待其年长,再行重用。裴琰护持祥瑞,治理地方有功,可按例擢升,委以重任。”
立刻有官员出列附和:
“李大人所言极是。沈宁玉一介女子,年幼功高,若赏赐过重,恐其承受不起,反招祸患。厚赐金银,保其一生富足,已是皇恩浩荡。”
这话看似为沈宁玉考虑,实则也代表了部分朝臣的看法——女子终究难当大任,能给足钱财保障已是格外开恩,真正的权力和更高的官职,不应考虑。
然而,云璟煊却微微摇头。
他想起裴琰密折中提及沈宁玉的种种不凡——水车、以工代赈、乃至这次的石破天惊。
此女绝非池中之物,绝非寻常金银可以打发。
“沈宁玉虽年幼,然其才其功,岂是金银可衡?”
云璟煊声音清朗,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献策安民,献种活国,此等功绩,纵是男子,亦属罕见。朕岂能因她是女子,便薄待于她?”
他沉吟片刻,眼中精光一闪,已有决断:
“传朕旨意:青川县女秀才沈宁玉,敏慧天成,献策安民有功于前,献赤玉薯活国于后,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实乃巾帼之典范。
特擢升其‘农事顾问’为正七品虚衔,享正七品俸禄,不涉具体职司,年俸加倍。
赐黄金千两,锦缎百匹,京中府邸一座,皇庄田亩二百!另,赐其‘农事博士’称号,允其随时可就农事水利等务,直奏于朕!”
“青川县令裴琰,勤政爱民,护持祥瑞,功绩卓着,擢升为正五品云州府同知,仍暂领青川县令一职,总管云州赤玉薯推广事宜,赐金银若干!”
这道旨意一出,满朝皆惊!
正七品虚衔!直奏之权!黄金千两!京中府邸皇庄田亩!还有那独一无二的“农事博士”称号!
这等待遇,即便是许多男子官员立下大功,也未必能得!陛下对此女的看重,远超众人想象!
尤其是那“直奏之权”,虽只是“就农事水利”而言,却也意味着她有了直达天听的可能!这是何等的殊荣!
云璟煊不顾底下臣子们各异的神色,继续道:
“至于赤玉薯推广,由司农寺牵头,工部、户部协理,以青川县为种薯基地,裴琰总揽,沈宁玉协理,尽快拟定章程,在全国适宜州县推广种植,不得有误!”
“陛下圣明!”众臣齐声应道,无人再敢质疑。
与此同时,远在云州边境,一处隐秘的山谷别院中。
谢君衍刚刚处理完圣医谷一桩棘手的内部纷争,以雷霆手段镇压了两位试图挑战他权威、并与苏家暗中有所勾连的长老。
他坐在书案后,指尖捻着一枚温润的玉珏,听着属下汇报谷中后续安排,眉宇间带着一丝未散的冷厉。
窗外夜色深沉,烛火在他俊美无俦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一名暗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房中,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枚细小的竹管:
“主子,青川密信。”
谢君衍抬眸,接过竹管,取出内里的纸条,就着烛光快速扫过。
当看到“谢安管事上门,沈姑娘同意解除婚约”那一行字时,他捻着玉珏的指尖猛地一顿!
那张总是带着慵懒笑意的脸上,瞬间如同冰湖骤凝,寒气四溢。
深邃的眼眸中,原本因处理完事务而略显得意的光芒骤然被一股汹涌的暗流取代,锐利得惊人,仿佛有风暴在其中酝酿。
“同意解除?”
他低声重复,声音冷得像是能掉出冰渣子。
纸条在他指间被攥紧,几乎要嵌入掌心。手背上的青筋因用力而微微凸起。
尽管他早已料到父亲会有所动作,也清楚沈宁玉一直存着“划清界限”的心思,但亲眼看到“她同意解除”这几个字,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夹杂着某种被刺痛的感觉,还是不受控制地窜了上来!
他甚至能清晰地想象出,那个小没良心的,是用怎样一副“如释重负”、“迫不及待”的语气对谢安说出“同意解除”这四个字的!
那双清亮的眼睛里,恐怕连半分犹豫和不舍都不会有!
好,真是好得很!
他在这里为她扫清障碍,处理麻烦,日夜兼程只想早日回到她身边。她倒好,在后方轻轻松松就想把他“扫地出门”?
将他谢君衍视作可以随意丢弃的麻烦?
谢君衍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危险的弧度,那笑容里再无半分平日的慵懒戏谑,只剩下势在必得的占有欲和一丝被触怒的戾气。
看来,他离开的这数月,是太纵容她了。
纵得她几乎忘了,他谢君衍认定的人,岂是她想不要就能不要的?那纸婚书,既然签了,就休想轻易作废!
“备马。”
他倏地起身,宽大的衣袖带起一阵冷风,语气不容置疑,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
“主子,谷中后续事务……”一旁的属下迟疑开口。
“交给墨长老全权处理。”
谢君衍脚步未停,一边快步向外走去,一边冷声吩咐,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
“立刻传信给谢安,让他滚回云州。再敢靠近沈宁玉半步,或再提半句解除婚约之事,我不介意让他永远留在青川。”
“是!”属下心头一凛,立刻领命,不敢有丝毫耽搁。
谢君衍翻身上马,勒紧缰绳,骏马感知到主人的焦躁与怒意,不安地刨动着蹄子。
他望向青川方向的沉沉夜色,目光锐利如鹰隼,带着势在必得的锐芒和一丝难以察觉的急切。
沈宁玉,想甩开我?
晚了。
既然你如此“迫不及待”,那我便亲自回去,让你好好想起来——谁才是你名正言顺、绝不可能摆脱的夫郎。
退朝后,云璟煊回到御书房,脑海中依旧回响着关于沈宁玉的种种。
十三岁的女秀才,正七品虚衔顾问,农事博士……裴琰在密折中对她不吝赞赏,甚至隐隐流露出超越上下级的关注。
如今,连谢家那个眼高于顶、神秘莫测的谢君衍,似乎也与她牵扯颇深……
【沈宁玉……朕倒真想亲眼见见,你到底是个怎样的奇女子,竟能搅动这许多风云,让裴琰和谢君衍这般人物都为你侧目。】
年轻的帝王心中,对那个远在青川、屡创奇迹的少女,生出了前所未有的浓烈好奇与探究欲。
而这道注定将引起更多波澜的封赏圣旨,也以最快的速度,被天使带着,一路送往青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