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松和沈石搬进谢君衍那处清雅又不失底蕴的别院后,沈宁玉在云州府的日子,总算多了几分“家”的烟火气。
虽然她依旧忙得像只旋转的陀螺,但回到别院,偶尔一家人围坐用顿晚膳,说说家常,让她在这座繁华又陌生的府城里,内心很是安稳。
谢君衍此人,分寸感拿捏得极好。
并未因未来岳父和大舅哥入住就表现得过于急切或献媚,依旧是那副慵懒从容的姿态,提供的关照细致入微却又恰到好处,仿佛一切只是顺手为之。
这让原本因“寄人篱下”而有些忐忑的林松,也渐渐放松下来,能更专心地投入到来年春闱的备考中。
这日,沈宁玉终于从一堆农事和报告中抬起头,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决定给青川老家写信。
她铺开带着淡淡檀香的信纸——这是谢君衍“顺手”放在她书桌上的,比官衙发的糙纸好用太多——
先将三爹林松高中举人第三十六名的天大喜讯,用恨不得飞出纸面的欢快笔触写下。
光是描述放榜时的盛况和自家人激动的模样,就洋洋洒洒写满了两页纸。
接着,她笔锋一转,说明三爹为了备考春闱,以及她含糊地写道“方便彼此照应”。
暂时与她一同住在谢公子提供的一处清静别院,并再三强调此处环境极佳,安全无虞,藏书丰富,让母亲和爹爹们千万放心。
写到自己的情况时,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
主要描绘了“赤玉薯”推广在府城如火如荼的景象,至于官场的事以及顶头上司那偶尔过于专注的目光……
嗯,这些“细枝末节”就不必让家人担心了。
最后,她事无巨细地问候了家中每一位亲人,并肉痛又坚定地塞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进去——
这是她稿费和官俸攒下的“私房钱”,让母亲贴补家用,或是给哥哥们攒点本钱。
厚厚一叠家书封好,交给如同影子般的阿令安排快马送回,沈宁玉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完成了一件大事。
【搞定!家里知道三爹中举,怕是得放鞭炮庆祝了!娘估计得抱着信哭成泪人……几个哥哥肯定也高兴坏了!】
她仿佛能看到母亲沈秀又哭又笑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然而,这份温馨很快被一丝现实的忧虑冲淡。
【三爹中举是鲤鱼跃龙门,但跳过去之后,面对的可不是风平浪静的池塘。
名声、应酬、人情往来、甚至可能出现的攀附或刁难……娘和大爹二爹都是老实本分的庄稼人,能应付得来吗?】
她正蹙眉思索,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玉姐儿,可方便?”
是林松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三爹,您快请进。”沈宁玉连忙起身相迎。
林松走进来,手里拿着几本时文集,目光扫过桌上未收的笔墨,温和一笑:
“给家里报喜了?”
“嗯,刚送走。”
沈宁玉给三爹斟了杯热茶,“三爹,您脸色有些凝重,是备考遇到难题了?”
林松摇摇头,接过茶杯,沉吟道:
“玉姐儿,爹正是为此事来找你。我中举的消息,此刻想必已传回青川。
按规矩,县衙、学宫乃至乡绅富户,都会有所表示,家里怕是门槛都要被踏破。
你娘性子柔善,你大爹憨直,二爹虽精明却只在灶台方寸之间……我担心他们应付不来这些场面,若有人趁机提出些不情之请,或是暗中刁难,他们怕是……”
沈宁玉立刻明白了三爹的担忧。
中举带来的不仅是荣耀,更是复杂的社交网络和潜在的麻烦。
古代宗族社会,道德绑架、打秋风、甚至眼红找茬都是常有的事。
【三爹担心得对。家里现在就像小儿抱金过市,必须有自保之力。
她想过让裴大人帮忙照看一下,但他也在云州,鞭长莫及,等他收到信再安排,黄花菜都凉了。得想个更直接有效的办法……】
她脑中灵光一闪,打了个响指:“三爹,我有个主意!”
“哦?快说说。”
林松眼前一亮,知道自己这个女儿主意最多。
“咱们不能光指望远水。我在想,青川县的周氏牙行,那个李老牙人,看着还算本分可靠。
我打算随信附上一份手书和些许银钱,托他暗中帮忙照看一下咱家。
也不需要他做什么出格的事,只需在有人意图不轨时,提前给家里递个消息,或者帮忙寻个由头挡一挡。
他在县城人脉广,消息灵通,做这事最合适不过。”
她越说越觉得可行:
【对!这就相当于在古代找个本地“安保顾问”!花点小钱,买个心安和预警时间,性价比超高!】
林松听完,仔细琢磨了一下,抚掌赞叹:
“妙啊!此计甚好!既不张扬,又能起到防护之效,比直接求助官府更灵活,也免了裴大人许多为难。玉姐儿,你真是思虑周详!”
得到了三爹的肯定,沈宁玉立刻行动,重新铺开信纸,给那位李老牙人写了一封言辞恳切又隐含委托之意的信,并额外封了十两银子作为“劳务费”,让阿令一并加急送回青川。
做完这一切,她心里一块大石才算落地。
【搞定!希望家里一切平安。等我这边推广事宜步入正轨,得多攒点钱,看看能不能在青川再置办个像落霞山庄那样的据点,让家人住得更安心些。】
她靠在椅背上,规划着未来,感觉穿越后的“躺平”目标,似乎正朝着“带领全家一起有底气地躺平”方向狂奔。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与此同时,云州府衙内。
裴琰处理完手头公务,目光落在了今日送达的、抄录的举人名录副本上。
“林松,青川县大青村”的名字赫然在列。
他沉吟片刻,提笔写下一封简短的信函,并非给沈宁玉,而是直接发给青川县的赵县丞,他升任后,青川由县丞暂代政务。
信中先是例行公事地祝贺本县学子高中,接着笔锋微转,以闲聊的口吻提及
“沈博士于府城推广祥瑞,夙夜在公,其家人安居桑梓,乃稳固后方之要”,
嘱咐县衙在日常事务中对沈家稍加留意,莫让琐事烦扰,以便沈博士能更专注于朝廷大事。
他写得极其含蓄,甚至有些冠冕堂皇,但混迹官场的人精赵县丞,自然能读懂其中深意——这是裴同知在让他暗中关照沈家,确保不出乱子。
放下笔,裴琰望向窗外城西的方向,深邃的眼眸中看不出情绪。
他无法亲自看顾,但他可以用他的方式,为她扫除一些可能的麻烦。
而此刻,城西别院外,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缓缓停下。
车帘掀开,露出一张娇美却带着刻薄之气的脸,正是苏芷嫣。
她看着眼前这处虽不张扬,但一砖一瓦都透着底蕴的别院,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衍哥哥的地方……也是你们这些泥腿子配住的?”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妒火,对下人冷声道:
“去,递我的帖子,就说苏家小姐,特来拜访新科举人林老爷,以及……沈博士。”
她倒要亲自会一会这个沈宁玉,看看她到底有什么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