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驶出京城雄伟的城门,将那座繁华与拘束并存的城池渐渐抛在身后。
官道两旁,初春的田野已染上些许新绿,空气中也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清新气息。
沈宁玉坐在自己的新车厢里,靠着沈海精心改造的软垫,长长舒了口气。
【总算出来了!京城这地方,待得人浑身不自在。等回了青川,我的悠闲小日子……嘿嘿。】
虽然那道赐婚圣旨像个小尾巴似的跟着,但沈宁玉心态调整得极快。
反正还有半年,天高皇帝远。
至于那三个“未婚夫”……裴琰要留在京城当官,韩少陵估计也得回南境,能跟着她回青川的,暂时也就一个谢君衍。
【谢君衍这家伙……】
沈宁玉想到他,眉头微挑。自从圣旨下达后,他倒是异常安分。
沈宁玉正准备从空间里摸本闲书,马车却缓缓停了下来。
外面传来阿令低沉的声音:“公子,谢公子说他的马车车辕似乎有些异响,恐不安全,想借您的马车一同前行,以便检修。”
沈宁玉:“……”
【异响?谢君衍那辆马车是特制的,比我这辆还结实,这才出城多远就有异响了?骗鬼呢!】
沈宁玉刚想拒绝,车帘却被人从外面轻轻掀开。
映入眼帘的,是谢君衍那张俊美得过分的脸。
只是此刻,他脸上不见了平日里的慵懒笑意,眉宇间笼着一层淡淡的郁色,那双纯黑的眼眸幽幽地看着她,里面仿佛盛满了难以言说的委屈。
“玉儿……”
谢君衍声音低哑,“我能……上来坐坐吗?”
沈宁玉愣住。这开场白,跟她预想的有点不一样。
见她迟疑,谢君衍眼底的黯然更深了,他自嘲地勾了勾唇角:
“若是不便……便算了。我只是……心里有些闷。”
说着,谢君衍作势要放下车帘,动作缓慢,带着一种被拒绝后的落寞。
“等等!”
沈宁玉再次下意识开口。她往旁边挪了挪,没好气地道:“上来吧。不过说好了,别打扰我清静。”
谢君衍轻轻“嗯”了一声,动作优雅地上了马车,在她身边坐下。
一直在旁边默默关注的三哥沈石忍不住凑到二哥沈海身边,压低声音:
“二哥,你看谢大哥那样子,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脸色好差。”
沈海沉稳地扫了一眼,淡淡道:“没事,让他跟六妹待会儿也好。”
他心细,也隐约猜到几分缘由。
护卫在车旁的裴七,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车厢方向。
他是裴琰特意留下护卫沈宁玉安全的,此刻见到谢君衍如此作态,心中不由暗道:
【谢公子这登车的借口,未免太过拙劣。只是……他这般示弱姿态,与大人的冷峻自持截然不同,怕是……更能触动女子心肠。】
想到自家那位端方肃穆、即便关心人也只会默默安排周全的大人,裴七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隐隐为主子感到一丝忧心。
车厢内,谢君衍微微垂着头,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放在膝上,周身都散发着“我不开心,我很委屈”的低气压。
沈宁玉等了一会儿,见谢君衍一直不说话,终于忍不住,侧头看他:
“你到底怎么了?马车没坏,头也不晕,跑来我这儿演什么忧郁?”
谢君衍缓缓抬起头,那双纯黑的眸子深深地看着她:“玉儿,在你心里,我是不是……特别不重要?”
沈宁玉一愣:“你胡说什么?”
“若非如此,”
谢君衍的语气带着一种压抑的平静,
“为何圣旨之上,我只能是‘侧夫’?我们明明……明明是最早在官府登记,名正言顺的夫妻。虽未成礼,可那名分,是白纸黑字,天地为证的。”
谢君衍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涩意:“虽然我也说过,我不在乎正夫之位,只要你心里有我,是什么名分都不要紧。”
“可是玉儿,”
谢君衍抬眼,目光灼灼地锁住她,那里面是毫不掩饰的受伤,
“当陛下的圣旨真的将我从‘正’变为‘侧’,当裴琰的名字明明白白压在我之上时……我这里,还是忍不住会难受。”
谢君衍指了指自己心口的位置,语气低柔却带着重量:
“那仿佛在说,我谢君衍,在你沈宁玉这里,终究是比不过旁人。连一个名分,都守不住原本该属于我的。”
沈宁玉彻底怔住了。
她一直以为谢君衍洒脱不羁,根本不在意这些世俗名分。
可现在听他这番话,看着他眼中真切的委屈,沈宁玉才恍然意识到——谢君衍可以自己说不在乎,但当真的剥夺了他原本“名正言顺”的位置时,那种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好像……是有点对不起他?】
沈宁玉心里第一次冒出了这个念头。
看着沈宁玉怔忡的表情,谢君衍幽幽叹了口气,将目光投向窗外,侧影孤寂:
“从青川到京城,再从京城回青川。登记婚书的是我,一直跟在身边的是我,陪你应对麻烦的是我……可到头来,连个正夫的名分都保不住。
还要借着马车坏了的名义,才能上来跟你诉诉委屈。”
这话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飘入了车窗外裴七的耳中。
裴七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心中警铃大作:
【来了!谢公子这招以退为进,示弱博同情,句句不提比较,却句句都在暗示自己的付出与委屈……
大人啊大人,您远在京城,只会埋头公务、默默安排,如何是这等知情识趣、手段百出的对手?】
沈宁玉被他这连番的“控诉”弄得是又好气又好笑,但心底那丝愧疚感却越来越明显。
【这家伙……真是吃定我了!】
沈宁玉伸手,没好气地拽了拽他的衣袖:
“行了行了,别摆出这副样子了。圣旨是皇帝写的,我能怎么办?
再说了,不过是个名头,你计较那么多干嘛?在我这儿,你还不是想上车就上车,想诉苦就诉苦?你看裴琰和韩少陵能吗?”
最后一句,带着点沈宁玉自己都没察觉的安抚和……偏心。
谢君衍被她一拽,顺势转回头,眼底那层郁色散去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小心翼翼的希冀:
“那玉儿的意思是……即便我是侧夫,在你心里,也还是与旁人不同的,是也不是?”
沈宁玉被他看得脸颊微热,扭过头去,含糊道:
“……你知道就好。少得了便宜还卖乖!”
谢君衍眼底瞬间漾开笑意,如同冰雪初融。
他轻轻反手握住她拽他衣袖的手,指尖温热:“有玉儿这句话,便够了。什么正夫侧夫,都抵不过玉儿心里有我的一席之地。”
谢君衍心满意足地靠在她身边的软垫上,闭目养神,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委屈模样?
沈宁玉看着他这变脸速度,无奈地摇了摇头,却也懒得再跟他计较了。
【算了,看在他确实‘损失’了一个名分,又一直还算‘懂事’的份上。】
一直留意着后面动静的沈石,看到谢君衍终于露出了笑容,这才松了口气,对沈海说:
“二哥,还是六妹有办法,谢大哥看起来好多了。”
沈海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拍了拍弟弟的肩膀:
“嗯,走吧,专心赶路。”
车厢内恢复了安静,却弥漫着一种微妙的融洽氛围。
沈宁玉看着窗外,感受着手背上残留的、他指尖的温热,心里默默吐槽:
【谢君衍,你这委屈装得……可真行。套路一套一套的。】
而看似睡着的谢君衍,感知到她细微的情绪变化,唇角那抹得逞的笑意,深得几乎要藏不住了。
唯有车外的裴七,面沉如水,心中那份为主子裴琰的担忧,愈发沉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