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都察院值房。
烛火将裴琰清俊冷肃的面容映照得半明半暗。
他刚刚批阅完一份关于漕运改革的冗长奏折,指尖揉了揉微蹙的眉心,连日来的公务繁忙让他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大人。”
裴五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不同于往常的谨慎。
“进。”裴琰放下手,恢复了惯常的沉静。
裴五推门而入,手中捧着一个密封的铜管,神色凝重:
“青川密报,裴七加急送来的。”
听到“青川”二字,裴琰执笔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他面色不变,接过铜管,挥了挥手。
裴五会意,躬身退至门外,并细心地掩上了房门。
值房内只剩下裴琰一人。
他熟练地用特制的小刀划开火漆,取出里面卷得紧紧的纸条。
纸条上的字迹是裴七特有的沉稳笔触,汇报着沈宁玉近期的动向——回绝大部分宴请、低调采购物资、加固山庄防卫、以及……谢君衍频繁出入沈宅,乃至……宿于其院中。
当看到“谢公子多次留宿县主院中,直至清晨方离”这一行字时,裴琰的呼吸几不可察地一窒。
【留宿……直至清晨……】
这几个字像带着细小的冰刺,瞬间扎入他心底最深处。
纵然他早已知道谢君衍与沈宁玉有婚约在先,登记在册,也知道谢君衍此人行事不羁,更清楚自己与沈宁玉目前……并无更深的羁绊。
但亲眼看到这确凿的汇报,想象着那银发妖孽的男子与她同处一院,甚至可能……裴琰握着纸条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一股混合着酸涩、闷痛以及某种被冒犯的怒意,如同冰冷的潮水般瞬间席卷了他。
那是一种自己的领地被人堂而皇之侵入,而自己却远在千里、无能为力的焦躁与挫败。
值房内的空气仿佛骤然凝固,温度骤降。
连守在门外的裴五,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冰冷刺骨的低气压从门缝中弥漫出来,让他下意识地绷紧了脊背,屏住了呼吸。
【大人他……看到裴七的汇报了。不知道写的什么?】
裴五心中暗叹,【怕是……与那位沈县主有关。】
裴琰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
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沈宁玉或狡黠或无奈的笑脸,以及谢君衍那双总是带着慵懒笑意的桃花眼。
【裴琰啊裴琰,你如今又以何种身份、何种立场在此介怀?】
【圣旨虽定名分,但她心属何人,与你何干?】
【你当初既选择恪守君子之道,不愿借势强求,如今便该承受这结果。】
理智一遍遍地告诫他,但心底那份悄然滋长、却已然深种的情愫,却如同藤蔓般疯狂缠绕,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裴琰想起沈宁玉在马车中惊慌防备的眼神,想起她谈及婚事时毫不犹豫的拒绝。
她对自己,始终保持着距离。而对谢君衍……却似乎早已习惯了那人的靠近,甚至……允许他登堂入室,彻夜相伴。
巨大的失落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感,如同夜色般将他重重包裹。
良久,裴琰才缓缓睁开眼,眸中所有翻腾的情绪已被强行压下,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面无表情地将那张纸条凑近烛火,橘红色的火焰舔舐着纸张,迅速将其化为灰烬。
“裴五。”
裴琰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甚至比平时更加冷冽。
“属下在。”裴五立刻推门而入,垂首待命。
“传令给我们在南境的人,不惜一切代价,协助韩少陵打赢鹰嘴涧这一仗。我要南芜大军,至少十年内再无犯边之力。”
裴琰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
“是!”
裴五凛然应命,心中却是一震。
大人此举,固然是为国为民,但其中恐怕也存了……借此宣泄那无法言说的情绪,以及向那位远在青川的县主,证明些什么的意味。
“还有,”
裴琰顿了顿,目光落在跳跃的烛火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
“告诉裴七,他的职责是护卫沈县主周全,而非……窥探内宅私事。若无危及安全之事,此类细枝末节,不必再报。”
裴五心中了然,恭敬答道:“属下明白,这就去传令。”
裴五退出后,值房内重新恢复了寂静。
裴琰独自坐在巨大的书案后,身影在烛光下拉得长长的,显得格外孤直冷清。
他重新拿起一份公文,试图将注意力拉回公务上,然而目光扫过字里行间,脑海中却不时闪过那张已化为灰烬的纸条上的内容。
【谢君衍……】
【玉儿……】
裴琰猛地攥紧了拳头,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终是难以完全静心。
与此同时,青川落霞山庄。
沈宁玉刚刚和谢君衍初步敲定了“引蛇出洞”的计划细节,正觉得心头一块大石稍移,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谢君衍看着她眼下淡淡的青色,眸中闪过一丝心疼,语气却依旧带着惯常的调侃:
“怎么,昨夜有我‘暖榻’,玉儿还未休息好?莫非是……想念那软榻的滋味了?”
沈宁玉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懒得跟他斗嘴:
“少贫!我是在想正事!计划定了,就得尽快行动,免得夜长梦多。”
“玉儿放心,饵料我会让人‘不经意’地放出去。阿令那边也布置好了,只等鱼儿上钩。”
谢君衍收敛了笑容,正色道,“倒是你,这几日务必待在庄内,若无必要,不要轻易外出。山庄的防卫,我会再检查一遍。”
“知道啦。”沈宁玉挥挥手,心里却因他的周全安排而感到一丝安稳。
沈宁玉看着谢君衍在月光下俊美无俦的侧脸,银发如瀑,忽然想起远在京城的裴琰,和正在前线厮杀的韩少陵。
沈宁玉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都什么事儿啊!我只想躺平而已,怎么就这么难呢!】
战争的压力,细作的威胁,还有这剪不断理还乱的“未婚夫”们……沈宁玉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那里贴身放着裴琰送的暖玉,空间里还收着韩少陵的玄铁符和谢君衍的“全部身家”。
这些沉甸甸的“心意”,让她在感到麻烦的同时,也生出一种奇异的、被人在乎的感觉。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先解决了眼前的危机再说。】
沈宁玉甩甩头,将纷乱的思绪压下,决定先去空间里清点一下物资,再喝点灵泉水提提神。
无论外界如何风雨飘摇,提升自身实力和储备,总是不会错的。
而她并不知道,此刻在遥远的京城,那位“正夫”正因为关于她和谢君衍的密报,心绪难平,并将这股难以宣泄的情绪,化为了对南境战事更加强硬的推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