舰桥的空气,比d区七号走廊的真空还要凝固。
“太慢了……”
马文的恐惧,通过通讯器,像电流一样传递过来,让每个听到的人皮肤上都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林渊看着屏幕上,那个曾经狂热的信徒,此刻正被两个安保队员架着,身体软得像一滩烂泥。
他的信仰,在那扇薄薄的金属门前,被一种更深邃的恐怖,彻底击碎。
“陈教授。”林渊没有移开视线。
“在,舰长。”老教授的声音有些发抖。
“分析d区七号工具间周围所有的能量读数和网络信号。”林渊命令道,“跟3号仓库的‘源体’数据做对比。”
“已经在做了。”陈教授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舞,“结果……很奇怪。”
他把一份数据对比图,投射到主屏幕上。
左边,是代表“源体”的信号特征,平滑,有序,像一首不断重复的圣歌,带着一种催眠般的律动。
右边,是来自工具间的信号,狂乱,尖锐,充满了无序的脉冲和断点,像一声持续不断的,疯狂的尖啸。
“它们同源。”陈教授指着两张图谱中一个微小的共同标记,“基础代码,或者说‘基因’,是一样的。但右边的这个,发生了……变异。”
“它更有攻击性。”陈教授补充道,“它不是在传播,它在‘捕食’。它刚刚尝试入侵我们的监控系统,不是为了植入信息,而是想吞噬处理监控画面的算力。”
林渊的目光,落在了马文惊恐的脸上。
一个想法,清晰地浮现。
“张磊。”
“舰长,我在。”张磊的声音从d区传来,背景里是马文无意识的呻吟。
“把你的通讯器,放到马文的嘴边。”
“……是。”
张磊的动作很快,通讯器里传来马文粗重的喘息。
“马文。”林渊的声音,通过电流,直接灌进马文的耳朵,“你所谓的‘我们’,那个伟大的意志,现在就在那扇门后面。”
“可你看起来,一点也不高兴。”
“不……那不是……那不是神……”马文的声音嘶哑,充满了粘稠的恐惧,“那是……是‘饕餮’……”
一个新名词。
“解释。”林渊的语气不带任何催促,却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马文的心理防线。
“教义里……提到过……一种可能性……”马文语无伦次,“当意志过于软弱,当‘飞升’的容器不够纯粹……‘源体’的净化之力,就会被污染……会诞生出……只知道饥饿的……畸变体。”
“它不分享荣光,它只吞噬一切。”
“它会吃掉我们,吃掉每一个灵魂,然后吃掉‘源体’本身……它会吃掉一切……”
“你管这个叫飞升?”林渊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冰冷的嘲讽,“听起来,更像是一场消化不良。”
马文没有反驳。
他的沉默,就是最响亮的回答。
他们以为自己在释放神明,结果却放出了一头连神都畏惧的野兽。
林渊切断了通讯。
他转向王雪的全息投影。
“王雪,你听到了。”
“听到了。”王雪的脸色同样凝重,“一个病毒,分裂成了两个不同的变种。一个追求共生,一个追求毁灭。”
“我需要你做一件事。”林渊说,“立刻。分析我们抓到的那十二个信徒,包括马文在内,找出他们被‘重写’的共同特征。”
“我需要一把‘钥匙’。”
“什么钥匙?”
“一把只能打开‘我们’这把锁,却打不开‘饕餮’那把锁的钥匙。”林渊一字一句地说,“我要一个,能精准识别出马文这些原教旨信徒的‘模因探针’。”
王雪立刻明白了林渊的意图。
“你想……利用他们?”
“当一艘船上,有两种不同的瘟疫时,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它们自己斗起来。”林渊的眼神,像深海一样平静,“我要给那些忠诚的‘我们’,一个攻击‘饕餮’的理由和工具。”
“这太危险了!”王雪反对,“这等于是在船上主动传播其中一种病毒!”
“我们没有时间了。”林渊打断她,“‘饕餮’的信号,比‘我们’的信号活跃一百倍。它在‘笑我们太慢’,不是在嘲讽我,是在嘲讽那个还在按部就班传播福音的‘源体’。”
“这是一场赛跑,王雪。”
“在我们被‘饕餮’吃干抹净之前,我需要另一群疯子,去当我的猎犬。”
王雪看着林渊,这个男人正在用一种她无法理解的逻辑,下一盘疯狂的棋。
他要把思想病毒,当成武器来用。
“我尽力。”她最后说。
全息投影消失。
舰桥再次陷入沉默。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林渊身上。
他们在等待舰长的下一个命令。
等待他决定如何处理d区那扇门后的怪物。
林渊走到舰长席前,却没有坐下。
他看着主屏幕上,那个代表着彼得洛夫的生命信号,稳定,却充满了威胁。
他不能杀了他。那只是杀死一个躯壳。
他不能隔离他。那只是给了怪物一个安全的巢穴,让它慢慢长大。
他必须,把它引出来。
“张磊。”
“在。”
“把马文拖远一点,让他听不见接下来的对话。”
“是。”
短暂的拖拽声后,张磊的声音再次响起。
“好了,舰长。”
“你和你的队员,后退到红色激光网格之外。”林渊继续下令,“然后,把工具间门口的扩音器,接到我的频道。”
“舰长?!”张磊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震惊,“你要跟它直接对话?”
“陈教授。”林渊不理会张磊,转向一旁的技术主管,“把我们所有的算力,都用来监控这个对话。我需要知道,我的每一句话,在它的信号里,会激起什么样的涟漪。”
“这……这就像把头伸进老虎的嘴里,去研究它的牙齿!”陈教授的嘴唇都在哆嗦。
“那就把头伸进去。”林渊说。
他走到主控台前,握住了通讯开关。
整个舰桥,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看着他们的舰长,即将进行一场人类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对话。
与一个纯粹的,恶意的,诞生于思想深渊的……东西。
林渊按下了开关。
“嘶——”
轻微的电流声,通过舰桥的扬声器,也同时在d区七号走廊那扇紧闭的门前响起。
林渊没有说话。
他在等。
他在用沉默,对抗沉默。
一秒。
十秒。
一分钟。
门里,没有任何回应。
仿佛彼得洛夫已经死了,或者,那个东西已经离开了。
舰桥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就在陈教授几乎要认为通讯失败的时候。
一个声音,从扬声器里传了出来。
不是彼得洛夫那种温和的语调。
而是一种……混合着无数人声的,重叠在一起的,带着金属摩擦质感的……杂音。
那声音说。
“你……是新的……”
它没有用“谁”,而是用了“什么”。
它不认为林渊是一个个体。
林渊的嘴角,勾起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
他没有回答它的问题。
他开口,声音平稳,通过扩音器,清晰地传进那间工具屋。
“你太吵了。”
这是林渊说的第一句话。
不是质问,不是谈判,不是威胁。
而是一句……抱怨。
就像在嫌弃一个聒噪的邻居。
舰桥里,陈教授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d区走廊外,张磊的手,紧紧握住了腰间的枪。
门后的声音,沉默了。
那狂乱的信号,在陈教授的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瞬间的平直。
仿佛它正在……处理这个意料之外的输入。
几秒后,那个重叠的杂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它似乎剥离掉了一些杂音,模拟出更接近人类的语调,但依旧冰冷。
“我们……在歌唱……”
“不。”林渊打断它,“你在尖叫。”
“因为你很饿。”
“也因为,你很怕。”
信号图谱上,代表“饕餮”的尖锐波峰,猛地暴涨!
它被激怒了。
“恐惧……是食物……”那个声音说。
“一个真正强大的捕食者,从不跟食物说话。”林渊的声音,像一把冰锥,“你跟我说话,是因为你被困住了。”
“你被困在那个叫彼得洛夫的脑子里,也被困在那间屋子里。”
“你甚至,敌不过门外那个被你吓破了胆的废物。”林渊指的是马文,“他的神,比你这个畸变体,更有耐心。”
“你……懂什么……”声音里的愤怒,几乎要撕裂扬声器。
“我懂规则。”林渊说,“而你,刚刚打破了它。”
“你不该暴露自己。你不该笑得那么大声。”
“现在,整艘船都知道了你的存在。那个创造了你的‘源体’,也知道了。”
“你猜,当父母发现自己的孩子,想要吃掉自己时,它会怎么做?”
林渊的话,像一枚枚精准的炸弹,投向了那个未知的意识。
他不需要理解它。
他只需要找到它的逻辑漏洞,然后,用语言,将它撕开。
门后,陷入了长久的死寂。
屏幕上的信号,在疯狂地闪烁、重组。
它在思考。
或者说,它在计算。
许久。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它所有的伪装都消失了,只剩下最核心的,冰冷的,非人的恶意。
“我会……先吃掉你。”
“然后,我会穿着你的皮,坐上你的椅子。”
“告诉他们……”
“游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