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上的风停了。
但空气里依然残留着那种被绝对力量碾压过的、令人窒息的干燥味道。
那个一米见方的黑色金属块,就那样静静地嵌在地面里。
它太沉了。
沉得像是一个被切下来的黑洞切片。
周围的水泥地面并不是被砸裂的,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塌陷”状,仿佛连大地都在畏惧它的重量,试图离它远一点。
“起。”
老人站在金属块前,吐出一个字。
他枯瘦的手掌搭在方块的棱角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灰布长衫下,肌肉微微紧绷。
嗡。
地面发出了一声不堪重负的闷响。
那个连空间都能压塌的方块,竟然真的被他单手提了起来。
虽然只提起了离地三寸。
但这三寸,在物理学上,就是一个神迹。
“啧。”
老人摇了摇头,眉头皱成了川字。
“太实诚了。”
“这材料,密度大得有些不讲理。”
他松开手。
轰!
方块重新砸回地面,整个广场又是一颤。
远处的废墟里,几只刚刚探出头的变异老鼠,吓得瞬间僵直,然后口吐白沫地倒了下去。
青丘月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眼角狂跳。
她现在的灵魂里嵌着那个“锁”,对重量和法则的感知比以前敏锐了无数倍。
她很清楚那个方块意味着什么。
那是星河帝国最高科技结晶的“终焉战舰”。
它的质量,相当于一颗中子星。
顾凡能把它捏成方块,那是顾凡变态。
可眼前这个一直笑眯眯、只会擦桌子倒酒的老人,竟然能凭肉身把它提起来?
这间酒馆里,到底还有没有正常人?
“那个……”青丘月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开口。“要不,我来帮忙?我可以用神火烧一烧,把它软化一点……”
“别。”老人抬手打断了她。他从腰间摸出那把平时用来削土豆、刻木雕的旧刻刀。
刀柄被磨得油光锃亮,刀刃上还有几个细小的豁口。“火气太重,容易把材料的‘性子’烧坏了。”
“这种好东西,得顺着它的纹理来。”
“硬来,它会碎。”
青丘月愣住了。
碎?
这东西连反物质炮都轰不烂,您说它会碎?
老人没解释。
他盘腿在方块前坐下,就像坐在自家后院的磨刀石前。
他举起那把破刀。
眯着眼,盯着面前光滑如镜的黑色金属面。
他在找“眼”。
万物皆有眼。
木头有木眼,石头有石眼。
只要找到了那个点,哪怕是一颗星星,也能像切豆腐一样切开。
这一坐,就是十分钟。
老人像尊雕塑,一动不动。
直到某一刻。
一阵刺耳的引擎轰鸣声,突兀地撕裂了广场的死寂。
那是几辆经过改装的重型悬浮战车,喷吐着蓝色的尾焰,像一群闻到了腐肉味的鬣狗,从街角呼啸而来。
车身上涂满了骷髅和鲜血的涂鸦。
那是“秃鹫帮”的标志。
千星之城的地下老鼠。
平时,他们只敢在阴沟里抢食。
但今天,末日降临又消失,原本的秩序崩塌,卫队死绝,强者逃离。
这里成了无主之地。
老鼠们觉得,自己的时代来了。
吱嘎——!
战车在广场边缘急停,扬起一片尘土。
十几名全副武装的暴徒跳了下来。
他们手里端着非法改装的能量枪,脖子上挂着大金链子,眼里闪烁着贪婪和残忍的光。
领头的是个独眼龙。
他一眼就看到了广场中央那个黑色的金属方块。
虽然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但他能感觉到那东西散发出的、令人心悸的高级感。
那是钱的味道。
是权力的味道。
更何况,守着这宝贝的,只有一个快入土的老头,和一个看起来娇滴滴的女人。
“哟。”独眼龙吹了个口哨,那只独眼里满是戏谑。“运气不错。”
“刚出门就捡到宝了。”
他大摇大摆地走过来,枪口随意地指了指老人。
“老东西。”
“滚一边去。”
“这块铁,还有这个妞,大爷我都要了。”
青丘月皱了皱眉。
她现在心情很不好。
刚被人往脑子里塞了个死鬼皇子,正愁没处发泄。
她身后的空气微微扭曲,一缕苍白的神火在指尖跳动。
“别动。”老人的声音响了起来。他依旧背对着众人,盯着那个方块,头都没回。“别弄脏了地。”
“股东先生爱干净。”
青丘月的手指僵了一下,那缕神火不情不愿地熄灭了。
独眼龙笑了。笑得前仰后合。“爱干净?”“哈哈哈哈!听听!这老不死说要爱干净!”
他身后的暴徒们也跟着狂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独眼龙笑够了。他脸色一沉,抬起脚,狠狠地朝老人的后背踹去。“老子让你爱干净!”“老子让你去地底下慢慢爱……”
他的脚,在距离老人后背还有三寸的地方,停住了。
不是他不想踹。
是动不了。
一股无形的气场,像一堵看不见的墙,横亘在他和老人之间。
独眼龙愣了一下,用力蹬了蹬腿。纹丝不动。
“邪门……”他骂了一句,举起手中的能量枪,对着老人的后脑勺就是一梭子。“去死吧!”
滋——!
幽蓝色的能量束喷射而出。
足以击穿装甲板的高温射线,在触碰到那层无形气场的瞬间,像水滴落入了大海。没有爆炸。没有声响。直接消失了。
老人终于动了。
他不是转身反击。
他是出刀了。
对着那个黑色的金属方块。
“找到了。”他低喃了一声。
那把满是缺口的旧刻刀,在空中划过一道极其晦涩、极其缓慢的弧线。
轻轻地,落在了金属方块的一角。
嗤。
一声轻响。
就像热刀切开了黄油。
那一角坚不可摧的中子星合金,竟然真的被削了下来。
只有指甲盖大小的一片。薄如蝉翼。卷曲着,带着暗金色的光泽,从方块上剥离。
然后,它弹了起来。因为它本身的密度太大,即使是这么小的一片,也蕴含着惊人的动能。
它在空中旋转,崩飞。崩飞的方向,正好是身后。
咻——
一声极其细微的破空声。
那片金属卷,掠过了独眼龙的脖子。
掠过了他身后那辆重型悬浮战车。
掠过了战车后面的一栋大楼。
最后,消失在天际。
老人没有回头。他伸出手指,轻轻拂去切口处的一点粉末。
“还是有点硬。”
“这把刀,怕是要废了。”他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心疼。
身后。
独眼龙还保持着举枪射击的姿势。他的脸上,那个残忍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回。
突然。他的脑袋,从脖子上滑了下来。切口平滑如镜,连一滴血都没有流出来。
因为那一瞬间的高速摩擦,直接将伤口碳化封死了。
紧接着。咔嚓。那辆重型悬浮战车,从中间裂成了两半。
轰隆!那栋百米高的大楼,上半截缓缓错位,倾斜,然后在一阵惊天动地的轰鸣声中,滑落下来。
剩下的暴徒们傻了。他们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那平滑的尸体,裂开的战车,倒塌的大楼。
他们的大脑一片空白。这是什么?那个老头做了什么?他只是……削了一块铁皮?
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瞬间攥住了他们的心脏。
“鬼……鬼啊!”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所有人扔下武器,发疯一样地转身就跑。
他们恨不得多长两条腿,哪怕是爬,也要爬离这个地狱。
“站住。”老人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大。却像定身咒一样,让所有正在奔跑的暴徒瞬间僵在原地。
他们不敢动。哪怕一只脚已经迈出去了,也只能悬在半空,浑身筛糠一样地抖着。
老人慢慢转过身。手里捏着那把旧刻刀,浑浊的眼睛扫过这群人。
“吵到了。”他说。“楼上在睡觉。”
暴徒们快哭了。他们捂着嘴,拼命点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老人指了指地上的尸体,又指了指那辆裂开的战车。
“收拾干净。”
“别留血腥味。”
“还有。”老人顿了顿,目光落在那个倒塌的大楼废墟上。“那栋楼,也是你们弄塌的。”
“不管你们是用手搬,还是用嘴啃。”
“天黑之前,把路给我清出来。”
“懂?”
暴徒们疯狂点头。懂!太懂了!别说清路,就是让他们把这废墟吃下去,他们也绝不含糊!只要不杀他们!
老人满意地点点头,转过身,继续面对那个方块。
“干活吧。”
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那群平时杀人不眨眼的恶棍,此刻正蹑手蹑脚地,像一群勤劳的蚂蚁,开始搬运尸体和废铁。
不敢发出一丁点大的声响。连搬起石头都要先深吸一口气,然后轻轻放下。
青丘月看着这一幕,嘴角抽搐了一下。她看向老人的背影,眼神变了。
如果说顾凡的强,是一种不讲道理的、毁灭性的强。
那这个老人的强,就是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恐怖。那片崩飞的金属卷,绝对不是巧合。
那是他对力量的控制,已经到了“道”的层面。借力打力,举重若轻。把杀人变成了削苹果时的附带产物。
“您……”青丘月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您以前,到底是干什么的?”
老人手中的刻刀再次落下,削下第二片金属卷。这次,他用手指按住了,没让它崩飞。
“以前?”老人笑了笑,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像一朵风干的菊花。“以前是个木匠。”
“后来世道乱了,木头不好找。”
“就改行,修修补补。”
“补过锅,补过鞋。”他吹了吹刀刃上的铁屑。“也补过天。”
青丘月的心脏漏跳了一拍。补天?这老头在开玩笑吧?
一定是开玩笑吧?但看着老人那专注的侧脸,她突然觉得,这笑话一点都不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