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医学院司法鉴定中心坐落于医学院建筑群的僻静一隅,是一栋独立的五层灰色小楼,外观质朴,透着专业机构的严谨与疏离。这里主要负责全市公检法系统委托的各类法医物证、毒化、文书等鉴定工作,进出人员多为身着制服或携带证物箱的专业人士,空气中常年弥漫着淡淡的试剂气味和纸张油墨的味道。
针对鉴定中心的调查,刘世友团队采取了内外结合、明暗相辅的策略。明面上,由市局出具正式协查函,以“核查与周启明实验室异常资金流及通信相关的技术环节”为由,要求调阅中心近两年内的部分设备使用日志、网络访问记录及特定时间段的人员出入记录。这个理由宽泛而合理,既不会过早暴露真实意图,又能合法地接触到核心数据。
暗地里,林倩则尝试进行更深入的技术渗透。但鉴定中心的网络安全防护级别远超普通院系,与公安内网有部分连接,防火墙严密,日志审计完整,强行突破风险极高且违法。她只能依托有限的授权账户,在许可范围内进行深度检索。
冯浩川和刘世友亲自带队,在鉴定中心的一间小会议室里,与中心负责人和几位技术主管进行接触。负责人是位年近六十、头发花白的老法医,姓吴,目光锐利,言辞谨慎。
“吴主任,打扰了。我们正在调查一起涉及非法化学品合成及资金异常的条件,部分线索可能间接与贵中心某些技术环节或人员有过交集。”刘世友语气客气但直接,出示了相关文件,“我们需要了解,在过去一年里,中心内部是否有异常使用特定分析设备(如高分辨率质谱仪、元素分析仪等)进行非受托项目检测的情况?或者,是否有人员异常访问与‘先锋化工厂事故’、‘新型有机催化剂’、‘特定稀土元素分析’等关键词相关的内部资料库或外部学术网络?”
吴主任眉头微蹙,显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让技术主管立刻调取相关日志进行筛查。等待的间隙,他沉声道:“我们中心管理严格,所有检测项目均需正式委托和审批流程,设备使用有详细记录。人员访问外部敏感信息也有监控。但如果有人利用职权或技术漏洞……我们会全力配合查明。”
初步的日志筛查没有立刻发现明显异常。设备使用记录与委托项目基本对应,人员网络访问记录也大多与在研的鉴定技术或学术课题相关。至于“火焰剑刃”图标或类似特征,在可检索的文件系统中毫无踪迹。
“对方非常谨慎,可能使用了非中心设备、或通过极其隐蔽的物理介质交换信息,又或者,我们的调查方向需要调整。”冯浩川低声对刘世友说。
这时,林倩通过加密耳机传来信息:“刘队,我通过授权账户检索了中心内部通讯录和人事档案的访问记录。发现一个情况:大约八个月前,中心内部一台用于备份老旧鉴定报告扫描件的服务器,其访问权限被临时修改过一次,修改日志显示是由当时的值班系统管理员操作的。而那位系统管理员,在三个月前已经离职,去了南方一家私营的司法鉴定机构。离职原因记录是‘个人发展’。”
“能查到这个管理员更详细的情况,以及他离职前后是否有异常吗?”刘世友问。
“正在尝试,但需要时间,而且涉及隐私和跨省协调。”林倩回答。
看似又是一条需要耗费时日、且未必能接通主线的支线。
就在调查似乎要陷入僵局时,一个意想不到的“援助”出现了。王思淼教授得知警方在调查涉及“心理操控与极端行为化学辅助”的案子,并且牵涉到医学院系统后,主动通过正式渠道联系了专案组,表示愿意从犯罪心理和仪式感的角度,提供专业分析支持。
她在郑国强的陪同下,再次来到了专案组办公室。今天的她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套裙,长发挽起,显得干练而专业。
“刘队长,冯队长,我又来打扰了。”王思淼的声音温和而有磁性,带着令人信服的专业感,“我听郑局简要提了提,你们似乎遇到了一个在技术上极其精细、在动机上又执着于某种‘象征性净化’的对手。从周启明教授的描述看,这位‘曹医生’的理念,不仅影响了执行者,甚至可能反向塑造了技术工具本身。这很罕见,也很有分析价值。”
她走到白板前,目光扫过上面的关系图,最终停留在那个“火焰缠绕剑刃”的图标上,凝视了片刻。
“火焰,通常象征净化、毁灭与重生;剑刃,代表审判、决断与力量。两者缠绕,表达了一种理念:通过智慧(火)淬炼出的、不容置疑的审判(剑)。”王思淼的声音平缓而清晰,如同在课堂授课,“这个图标的设计者,内心具有强烈的‘秩序重塑者’情结。他\/她相信存在一个更高的、基于本质对错的正义标准,而现有的法律系统无法实现它,因此需要自己来扮演这个‘淬火者’和‘执剑人’的角色。这种心态,通常源于亲身经历或近距离目睹了法律彻底失灵的悲剧,并且悲剧的根源被归咎于系统性的不公或伪善。”
她的分析精准地切中了曹岳凡的背景,也符合周启明供述中提到的理念灌输。
“那么,王教授,从心理侧写的角度,这个‘图标使用者’,或者说‘导师’,与曹岳凡本人,可能是怎样的关系?”冯浩川不失时机地问道,同时观察着王思淼的反应。
王思淼转过身,面向众人,神色坦然:“从心理学角度看,有两种可能。其一,曹岳凡本人就是‘导师’,这个图标是他内心世界的直接外化。他前期可能更侧重理念传播和心理操控(如段鹏案),后期转向技术工具研发(通过周启明),体现了他手段的升级和焦点的转移。其二,存在一个更深层的‘导师’,他\/她可能与曹岳凡有相似的创伤经历或理念共鸣,但更加隐蔽和理性。曹岳凡可能是他\/她在台前的‘代言人’或‘理念旗手’,甚至可能是他\/她精心培养和塑造的‘作品’。曹岳凡被捕,或许正是这个‘导师’计划的一部分,用来吸引注意力,测试系统反应,或者……完成某种仪式性的牺牲。”
她的分析逻辑清晰,两种可能性都说得通,并且没有偏向性,完全基于专业推理。
“您倾向于哪一种?”刘世友问,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她。
王思淼微微偏头,思考了一下,露出一丝略带遗憾的苦笑:“基于现有信息,我无法做出确定性的倾向。曹岳凡在狱中的表现,以及他构建的那套完美逻辑,更符合第一种可能性——一个偏执的天才,为自己搭建了最后的舞台。但如果存在第二种可能……”她顿了顿,眼神变得深邃,“那意味着我们面对的,是一个更加可怕、更加难以捉摸的对手。他\/她不仅精通心理操控,还能驾驭技术专家,并且极其擅长利用和牺牲他人。我个人……不希望是后者。”
她的回答滴水不漏,既展现了专业性,又流露出了合乎常理的人性化担忧。
王思淼的到访和分析,似乎为僵局注入了一股清流,提供了新的思考角度。但她离开后,办公室内的气氛却并未轻松多少。
“她的话,听起来很有道理,也符合我们对曹岳凡的认知。”冯浩川沉吟道,“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太清晰了,清晰得像是在帮助我们理顺思路,确认方向。”
刘世友没有立刻回应。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王思淼乘坐的车驶离。那个优雅而智慧的背影,在阳光下显得无可挑剔。
“浩川,”他忽然开口,“还记得蓝图里写的吗?在第二卷,王思淼必须是‘无可挑剔的专家’。”
冯浩川一怔,随即明白了刘世友的言外之意。他们的怀疑,必须止于直觉和逻辑的违和感,不能有任何证据,甚至不能有明显的倾向。
“继续查鉴定中心那条线,还有那个离职的管理员。”刘世友收回目光,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峻,“同时,根据王教授的分析,重新梳理所有与曹岳凡理念传播、技术需求提出相关的时序和细节。我们要找到‘理念’与‘执行’之间,那些细微的、可能属于不同人的‘指纹’。”
影子的轮廓,在多方光线的照射下,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唯一确定的是,它始终在那里,笼罩着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