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玄把三把刀从兵器架上取下来,用布擦了刀身。他没说什么,只是动作很慢。刀上的刻痕一道一道,能看出是边关走出来的汉子留下的。他记得那晚的事,也记得三人喝完水后低头离开的样子。
他把刀重新摆好,转身走到院中。阳光照在石板上,有些发烫。阿碧从厨房出来,端了一碗粥放在桌上。她看了眼兵器架,轻声说:“他们真的会说出去吗?”
林玄点头。“会。人总是想证明自己见过什么。”
他坐下,开始吃饭。任盈盈坐在廊下,手里拿着一把琴,没弹,只是拨了两下弦。秦红棉站在门口,腰间别着短剑,正往手上缠一条旧布带。
过了几天,村里传来话。
有三个旅人住在镇上的酒肆,一连说了三天林玄的事。他们不是本地人,是从北边来的镖师,路过此地。有人说听见他们在喝酒时大声讲:“真见着了!门前三把刀插在匾上,人就站在阶前,一句话不说,我们腿就软了。”另一个人接道:“我亲眼看他袖子一甩,刀就飞出去,钉进门框,分毫不差。”
这话很快传到村里的孩子耳朵里。几个半大少年蹲在溪边玩水,一边扔石头一边唱:“衡山有林,不动如山;一刀定海,万邪避关。”声音不大,但清清楚楚。
林玄那天正好带着三个女人去山道散步。他们走得不快,沿着小路往回走。快到拐角时,听见前面有脚步声。五个人迎面走来,都背着刀,穿着粗布衣裳,脸上带着风尘。
他们看见林玄一行人,立刻停下。为首那人约莫四十岁,胡子拉碴,手按在刀柄上,却没有拔。他身后四人也都站住,低着头。
那人上前半步,抱拳行礼。“晚辈等途经贵地,不敢惊扰,只求能见霸者一面。”
林玄看着他。“你们从哪来?”
“从雁门关外过来的。”那人声音有点抖,“我们听说您这些年不出山了,可江湖上还在传您的事。有人不信,我们就说亲眼见过。可没人信,只好亲自来看看。”
林玄没说话。他扫了一眼另外四人,他们都低着头,手放在刀上,却不敢抬头看。
“你们不必跪。”他说。
“我们不敢。”那人摇头,“您当年一人破五岳阵,黑木崖上独战左冷禅,这些事早就在边关传开了。我们这一路走来,只要提起您的名字,没人敢动刀。”
林玄轻轻叹了口气。他转头看了看任盈盈。她站在一旁,嘴角微微扬起,但没说话。阿碧低头看着脚下的路,手指轻轻捏着袖口。秦红棉则笑了笑,把手从剑柄上拿开。
“江湖还是老样子。”林玄说,“总有人想出名。”
“可也总有人记得谁真正压得住场。”秦红棉接口。
那五人一直站着,直到林玄一行人走过拐角,才敢抬头。他们没跟上去,也没说话,只是站在原地,目送背影远去。
当天晚上,林玄坐在院子里。月亮升起来,照在屋檐上。任盈盈抱着琴坐下,轻轻弹了一段。曲子很短,是她自己编的,没有名字。
阿碧端来一壶茶,给每人倒了一杯。她坐得离林玄近一些,把茶杯递过去时,指尖碰到了他的手背。
“今天那些人,眼神不一样。”她说。
“怎么不一样?”
“像是看一座山。”她低声说,“不是看一个人。”
林玄没笑,也没反驳。他喝了一口茶,觉得有点苦,但还能入口。
远处又传来歌声。还是那几个孩子,在村口的大树下唱:“一刀定海,万邪避关。”一遍又一遍,声音越来越整齐。
他听着,忽然问:“你们还记得我第一次用那个本事救人是什么时候?”
任盈盈停下拨弦的手指。“金盆洗手会,你救了我。我没看清你怎么动的,只记得费彬突然倒下,刀掉了。”
“我在衡山外救令狐冲。”阿碧说,“那天下雨,你从雨里走出来,他躺在地上,你把他背回来。我问你怎么做到的,你说‘别问’。”
秦红棉笑了。“我第一次见你是在西域,你站在沙暴里,七个人围你,下一刻全倒了。我那时候还不信,后来才知道,你根本不需要出手。”
林玄听着,慢慢把茶杯放下。
他知道,这些人记得的不是他做了什么,而是那种感觉——一种谁都无法打破的平静。他不需要露面,不需要说话,只要存在,就能让某些事不再发生。
第二天,又有消息传来。
镇上的说书人换了新段子。开场第一句就是:“话说当年,五岳并派大会,群雄齐聚,唯有一人静立阶前,袖手不语。此人姓林,名玄,号霸者……”台下听众一听这名字,全都坐直了身子。
有个老农听完回家,对他孙子说:“你要记住,江湖上有两种人不能惹。一是疯子,二是林玄这样的人。疯子杀人不眨眼,林玄不动手,你就已经输了。”
这话又被孩子记住了。第三天傍晚,林玄在院门口扫地时,听见墙外两个小孩争论。
“我爹说林玄其实早就死了。”
“胡说!我二叔亲眼见的,前几天还站在门口,穿黑衣服,腰杆笔直,比县太爷家的旗杆还直。”
“那你见过吗?”
“没见过。可我敢说,他要是现在走出去,整个江湖都会安静。”
林玄停下扫帚,抬头看了眼墙外。两个小脑袋缩了一下,然后飞快跑走了。
他继续扫地,把落叶聚成一堆。
晚饭后,他独自坐在院中。任盈盈在屋里整理琴谱,阿碧在灯下缝衣,秦红棉靠在门边磨剑。月光洒在地上,映出他长长的影子。
他想起很多年前,刚穿越过来的时候。那时他还想证明自己能掌控一切,每一步都要算准,每一局都要赢。现在他什么都不想争了,可名字却越传越远。
他终于明白,所谓永传,并不是武功多强,也不是杀了多少人。而是当你站在那里,别人就不敢起恶念。
这种东西,比刀更锋利,比时间更久。
他站起身,走到门框前,伸手摸了摸那三把刀插过的地方。木头上有浅浅的划痕,已经被风吹日晒磨平了一些。
他知道,再过几年,这些痕迹会彻底消失。可江湖上的故事不会停。他们会把那一夜说得越来越神,会把他说成一个不用出手就能定乾坤的人。
也许有一天,连他自己都不记得那些细节了。可有人还会唱那首童谣,还会在提到他名字时压低声音。
这就够了。
他转身准备进屋,忽然听见屋顶有响动。
不是脚步声,是瓦片被踩动的声音。很轻,一般人听不见。
他停下脚步,抬头看。
一片瓦松了一下,滑落半寸,停住。
他没喊人,也没动。只是站在原地,看着那片瓦。
屋檐下挂着的铜铃,依旧静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