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的曙光如同温柔的笔触,悄然染白了蔡县东方的天际。然而,平日此时尚显静谧的街道,今日却异乎寻常地涌动着一股压抑不住的骚动。
消息像野火般一夜之间燃遍了蔡县的大街小巷、茶肆酒馆、田间地头——那桩几乎定了案的董村血案,翻了!真凶不是那个文弱书生张生,而是邻村的赌棍董必武!险些被冤杀的书生已被释放,贪赃枉法、草菅人命的王县令被摘了官帽,下了大狱!而这一切,皆因一位从州里来的、名叫宋慈的青天大老爷!
“听说了吗?那位宋提刑,一眼就看出那张生不像凶手!”
“何止!听说是在现场找到个破刀鞘,顺藤摸瓜,就揪出了真凶!”
“王县令那狗官,就知道动大刑,差点害死好人!”
“苍天有眼啊!总算来了个明白官!”
窃窃私语最终汇聚成喧嚣的声浪。人们放下手中的活计,从四面八方涌来,如同溪流汇入大江,密密麻麻地聚集在县衙大门外的空地上,翘首以盼。他们脸上带着好奇、兴奋、难以置信,以及一种久旱逢甘霖般的期盼。
当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门终于缓缓打开时,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过去。
首先出来的是两队持棍的衙役,努力维持着秩序,但他们的神色也与往日不同,少了些骄横,多了些紧张和肃穆。
随后,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
依旧是那身靛蓝色的便袍,依旧是那张清癯而沉静的面容。宋慈缓步走出县衙大门,站在了石阶之上。晨光洒在他身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没有鸣锣开道,没有高举的官牌仪仗,但他只是站在那里,便自有一股令人心折的威严与正气。
短暂的死寂之后,人群如同炸开的锅,轰然沸腾起来!
“青天大老爷!”
“宋青天!”
“谢青天老爷为民做主啊!”
呼喊声、叩拜声、感激的哭泣声混杂在一起,如同海啸般扑向石阶。许多老人颤巍巍地跪倒在地,不住磕头;妇人们抹着眼泪,口中念念有词;就连一些粗豪的汉子,也激动得满脸通红,用力鼓掌叫好。
人群之中,被福伯搀扶着的张生,挣扎着推开搀扶,扑倒在地,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宋慈的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头,哽咽得说不出一个字。他的冤屈,他的重生,皆拜阶上之人所赐。
董小六也站在人群里,看着这一幕,心情复杂难言。大仇得报,但他失去的弟弟再也回不来了。他看着宋慈,眼中充满了敬畏,也有一丝茫然。
宋慈望着眼前黑压压跪倒一片的百姓,望着他们眼中真挚的感激与渴望,心中亦是百感交集。他抬手,虚扶一下,朗声道:“诸位乡亲,请起!快快请起!”
他的声音清越,压过了现场的嘈杂,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本官宋慈,身为提刑官,察狱断案,洗刷冤屈,乃是分内之责,当不起诸位如此大礼!”他目光扫过众人,语气沉凝而诚恳,“蔡县此案,乃吏治不清,司法不明所致,致使良善蒙冤,真凶险些逍遥法外!此非一方之过,乃我等为官者之失!”
他并未将功劳揽于自身,反而直指问题的根源,这让百姓们更是感佩不已。
“本官已暂代蔡县刑名事务!”宋慈继续道,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自今日起,必将严查旧案,整顿吏治!凡有冤情者,皆可前来申诉!凡有吏役枉法者,严惩不贷!必使蔡县刑狱,清明如水!必使作奸犯科者,无所遁形!必使含冤负屈者,得有申张之日!”
这番话,如同重锤,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上,也敲打在那些混在人群中、心怀鬼胎的胥吏心上!
“青天!”
“宋青天!”
人群再次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浪几乎要掀翻县衙的屋檐!多少年了,他们何曾听过父母官说出如此硬气、如此为民做主的言语?
宋慈站在欢呼的海洋中,神情却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他知道,百姓的赞誉如同潮水,来得快,去得也可能快。真正的重任,此刻才刚刚开始。兑现诺言,远比许下诺言要艰难百倍。
良久,欢呼声稍歇。宋慈拱手,向四方百姓深深一揖。
“诸位乡亲,且请回吧。宋某在此,必不负所托!”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缓步走回县衙。那靛蓝色的身影消失在朱门之后,但他在百姓心中点燃的那把名为“希望”和“信任”的火,却已熊熊燃烧起来。
衙门外的人群久久不愿散去,依旧激动地议论着、传颂着宋慈的名字和事迹。“宋青天”这三个字,如同长了翅膀一般,从蔡县飞向四面八方,必将成为无数人口中津津乐道的传奇。
而在县衙之内,宋慈已摒去纷扰,重新坐在了那张堆满卷宗的书案之后。
窗外,阳光正好,民心如火。
窗内,任重道远,法不容情。
他知道,脚下的路还很长。蔡县只是一个起点,在这片广袤的国土上,还有无数个“蔡县”,无数桩可能被尘埃掩盖的“冤屈”,等待着他去照亮,去清洗。
青天远名,始于足下。而他,必将负重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