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暴雨困局（下）
上官婉儿这才极其缓慢地、无声地移动脚步，走到门边，没有立刻弯腰捡药，而是仔细地、一寸寸地审视着地面和小药瓶本身。确认没有机关，没有毒粉，她才用脚尖极其轻巧地将药瓶拨到自己近前，然后迅速俯身拾起，紧紧攥在手心。那冰凉的触感，带着一丝希望，也带着砒霜般的沉重。
“药已奉上，”和珅的声音如同鬼魅，再次幽幽传来，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上官姑娘，和某的诚意，你可看到了？那么…你方才提到的‘书阁之内’，是否也该让和某，稍稍‘开开眼界’了呢？”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巨大压力，如同冰冷的铁箍，骤然收紧！
陈明远的心跳几乎停止。药拿到了，但真正的代价，才刚刚开始！和珅的目标，始终未变！那几页残稿，如同烫手的山芋，此刻成了悬在头顶的利剑！交，还是不交？上官婉儿握着药瓶的手，指节同样捏得发白，她缓缓直起身，看向陈明远，目光交汇，无声的惊涛骇浪在两人眼中翻涌。书阁内，烛火猛地一跳，光影剧烈晃动，将墙壁上那巨大的、三重铜锁紧闭的描金书柜影子拉得狰狞扭曲，如同蛰伏的巨兽。那柜子里，是否还藏着比这几页残稿更惊人的秘密？而门外，那位手握生杀大权的权臣，正耐心地等待着他们的“诚意”。
上官婉儿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仿佛带着刀锋，割裂着肺腑。她将紧攥着药瓶的手背到身后，冰凉的珐琅釉面紧贴着掌心，是唯一能让她保持清醒的刺激。她一步步退回到陈明远身边，两人之间无需言语，眼神在昏暗摇曳的光线下激烈碰撞——交残稿？交多少？如何交？这每一步都可能是万丈深渊！
“婉儿…” 陈明远用气声低唤，目光瞥向袖袋。那几页纸，轻如鸿毛，此刻却重逾千钧。
上官婉儿微微摇头，眼神决绝。她的目光越过陈明远，落在那占据了大半个墙壁、在烛光下投下巨大阴影的描金紫檀书柜上。三重奇形怪状的铜锁在暗影中如同三只冰冷的眼睛。她心中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迷雾——和珅的目标，或许不仅仅是他们手中的残页！他真正觊觎的，可能是那个传说中脂砚斋藏匿更多残稿的汪氏秘藏！他是在用林翠翠的命，逼他们成为探路的石子，去打开那个可能蕴藏着惊天秘密的柜子！
“和大人，” 上官婉儿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仿佛在艰难抉择的沉重感，“大人高义，赐药活命之恩，婉儿铭记五内。大人想看的东西…确在此间。只是…” 她故意停顿，留下悬念，目光死死锁住那三重锁孔，“此物被锁于柜中，那锁…非寻常锁钥能开。锁眼形状奇异，我等…实难开启。” 她将难题巧妙地抛了回去，既是实情，也是在试探和珅的底牌——他是否知道开锁的方法？
门外的和珅沉默了片刻。风雨声似乎又大了些。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等待中，林翠翠忽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滚烫的额头渗出更多虚汗。时间不多了！
“哦？锁眼奇异？” 和珅的声音终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果然如此的意味，“上官姑娘可看清了？是何形状？”
陈明远立刻会意，压低声音急促地描述：“第一重锁孔，状如缺月…不，更像一把弯曲的钥匙！第二重，像是几个叠在一起的圆圈…第三重，最怪，像个…像个张开的鸟嘴！” 他努力回忆着在汪府书房匆匆瞥见时的印象。
门外的和珅似乎轻轻吸了一口气。短暂的沉默后，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第一重，取尔等随身之物，形如新月者插入，左旋三周；第二重，以指尖血滴入圆环中心；第三重…鸟喙衔珠，需‘无瑕之泪’浸润锁孔……”
“无瑕之泪？” 陈明远和上官婉儿同时愕然，这是什么古怪的钥匙？
“呵呵，”和珅的笑声带着一丝掌控秘密的快意，“此乃汪家秘传机关锁钥之法。‘无瑕之泪’，指的便是未经人事的处子，情急悲苦之时滴落的纯净泪珠……上官姑娘，林姑娘性命攸关，想必…不难吧？”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而上。这要求，近乎是一种侮辱性的窥探！
上官婉儿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眼中怒火升腾，几乎要将手中的药瓶捏碎！陈明远更是气得浑身发抖，额角青筋暴起，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冲出去。
“卑鄙！” 陈明远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
“陈公子此言差矣，”和珅的声音波澜不惊，仿佛在谈论天气，“开锁取物，各凭手段罢了。况且，是救人性命要紧，还是守着那点无谓的矜持要紧？和某，静候佳音。” 最后四个字，轻飘飘的，却带着千钧重压。
书阁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林翠翠越来越微弱的痛苦呻吟在回荡。烛火摇曳，将上官婉儿剧烈起伏的侧影投在墙上。她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腥甜。片刻，她猛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中所有激烈的情绪都被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一种近乎悲壮的冰寒。
她缓缓抬起手，冰凉的指尖抚上自己的眼角。那里，干涩无比。无瑕之泪？悲苦之情？在这步步杀机的绝境里，恐惧和愤怒早已压榨了所有脆弱！哪里还能挤出什么“纯净”的眼泪？
陈明远看着她，心如刀绞。他猛地一步上前，挡在她和那狰狞的书柜之间，眼中是豁出去的决绝：“我去！我去试试！总有办法…”
“不。” 上官婉儿的声音冷硬地打断他，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她看也不看陈明远，目光如冰锥般刺向那三重冰冷的锁孔，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说道：“和大人，请稍待。这泪…便如你所愿。”
“生火？”和珅的声音里透出一丝玩味，“这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书阁内所有的阴冷、屈辱和绝望都吸入肺腑。脑海中，强制性地掠过一些画面——不是悲伤，而是更尖锐的东西：那场将她们抛入这陌生时空的、充满阴谋气息的美容事故；货舱苏醒时冰冷的绝望；龙舟之上强颜欢笑的惊惶；还有此刻门外那张虚伪贪婪的嘴脸……恨意、不甘、被玩弄于股掌的愤怒，如同毒火般在胸中灼烧！不是为了悲苦，而是为了这滔天的恨！为了她们被践踏的尊严！
一滴滚烫的液体，带着灼烧灵魂的温度，终于冲破干涩的眼眶，顺着她冰冷苍白的脸颊，无声滑落。不是悲伤的泪，是屈辱与愤怒淬炼出的火！她迅速用手指接住那滴泪，毫不犹豫地将其狠狠按向第三重锁孔——那如同鸟喙般张开的、冰冷的金属孔洞！
“滴答。” 泪珠渗入锁孔，细微得几乎听不见。
与此同时，陈明远按照和珅的指示，将上官婉儿发髻上一枚小巧的新月形银簪用力插入第一重锁孔，左旋三周！咔哒！一声清脆的机括响动！接着，他毫不犹豫地用匕首划破指尖，鲜红的血珠滴入第二重锁环的中心凹槽。血珠迅速被吸收！
“咔哒…咔…咔哒哒哒……”
一连串复杂而沉闷的机械转动声，如同沉睡的巨兽被唤醒，从那厚重的紫檀木柜深处清晰地传来！三重铜锁，应声而开！
陈明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猛地伸手，抓住沉重的柜门边缘，用力向内一拉——
“吱呀——”
沉重的柜门发出艰涩的摩擦声，缓缓开启。一股更加浓烈的、混合着陈墨、檀香和尘封百年的奇异气味扑面而来。烛光颤抖着探入幽深的柜内。
里面并非想象中的堆满书稿。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小巧的、仅一尺见方的乌木匣子，静静地躺在空荡荡的柜格中央。匣子本身并无锁扣，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古朴厚重。
陈明远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捧出木匣。触手温润，沉甸甸的。上官婉儿也凑近过来，两人交换了一个紧张的眼神。陈明远深吸一口气，手指微颤，轻轻掀开了匣盖。
没有预想中的更多《红楼梦》书稿。
匣内铺着褪色的明黄锦缎，锦缎之上，只静静躺着一件东西：一枚婴儿拳头大小的玉璧！玉质温润如凝脂，在昏黄烛火下流转着内敛而深邃的幽光，仿佛蕴藏着一泓深潭。玉璧边缘并非浑圆，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如同被火焰舔舐过的微妙弧度，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近乎完美的缺月之形！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在这枚玉璧的沁色纹理深处，隐隐约约，竟勾勒出一幅模糊的、令人联想到浩瀚星河的图案！
“这…这是……” 陈明远的声音干涩，这玉璧的形状和纹路，让他瞬间联想到某种只存在于科幻设定中的东西！
上官婉儿瞳孔骤缩！她的目光死死锁住玉璧边缘那火焰般的弧度，一个惊雷般的念头劈入脑海——这弧度…与她昏迷时，在美容事故爆炸火光中最后瞥见的、那个神秘仪器边缘的弧光，何其相似！难道…这就是她们穿越的关键？！
“如何？三位，可曾‘开眼’了？” 和珅带着笑意的催促声再次从门外传来，如同附骨之蛆，打断了两人石破天惊的思绪。
陈明远猛地惊醒，瞬间意识到门外还有一头贪婪的恶虎！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一把抓起匣中那枚触手生温的奇异玉璧，闪电般塞进自己最贴身的里衣暗袋！同时，另一只手迅速从袖袋里掏出那几页《红楼梦》残稿，看也不看，胡乱地塞进乌木匣子，啪地一声合上盖子！
“找到了！大人！” 他扬声喊道，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激动和如释重负，捧着那重新盖好的乌木匣，大步走向门口。
上官婉儿在他行动的瞬间就已会意，身体无声地挡在陈明远和门缝之间，右手悄然按住了腰间的短匕，全身每一块肌肉都绷紧到了极致，如同即将扑向猎物的母豹，死死盯着那即将开启的门缝！她不知道陈明远塞进怀里的是什么，但那绝对比几页残稿重要百倍！此刻，她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让和珅察觉那玉璧的存在！
“吱嘎——”
沉重的木门被陈明远从内拉开一条缝隙。门外，风雨如晦。和珅那张保养得宜、带着从容笑意的脸，在灯笼昏黄的光晕下清晰可见。他身后，是两名沉默如山、手按刀柄的戈什哈，冰冷的雨水顺着他们斗笠的边缘不断淌下。和珅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针，瞬间越过陈明远，牢牢锁在他双手捧着的那个乌木匣子上，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灼热。
“辛苦陈公子了。” 和珅微笑着伸出手，姿态优雅，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
陈明远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他强作镇定，将沉甸甸的木匣递出。就在和珅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匣子的瞬间——
“轰隆隆——！！！”
一道前所未有的、几乎将天地撕裂的紫白色巨型闪电，毫无征兆地劈开浓黑如墨的天穹！那光芒之炽烈，瞬间将整个汪府、连同书阁内外所有人惨白的脸，照得纤毫毕现，如同鬼域！光芒中，上官婉儿眼角的余光，无比清晰地看到——
那描金书柜最深处、刚刚取出乌木匣子的格板下方，似乎有一道极其细微的、被机括开启带动的缝隙！缝隙之后，并非坚实的柜壁木板，而是…一片深邃得令人心悸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纯粹的黑暗！那黑暗的边缘，隐约残留着几缕奇异的、如同方才闪电般扭曲跳跃的、幽蓝色的电弧！只一瞬，便被紧随而来的、足以震碎耳膜的恐怖雷声彻底淹没！
雷声滚滚，如同天神的怒吼，震得大地都在颤抖。书阁的窗棂疯狂作响，烛火在剧烈的气流中终于不堪重负，噗地一声彻底熄灭！
无边的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
“啊！” 门外传来戈什哈下意识的惊呼。
“掌灯！” 和珅沉稳却隐含一丝惊怒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混乱中，陈明远只觉得怀中的那枚玉璧，在黑暗降临、雷声炸响的同一刹那，陡然变得滚烫！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电流感，瞬间窜遍他的四肢百骸！与此同时，他贴身的衣物口袋里，那面准备用来换取商业通行证的西洋小镜，镜面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极其细微、却尖锐刺耳的“噼啪”声，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狠狠击中！
“呃！” 陈明远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黑暗里，他看不见上官婉儿惊骇欲绝的表情，也看不见和珅骤然转向他、在重新亮起的灯笼光下变得无比阴鸷锐利的眼神！只有怀中那玉璧灼人的温度和西洋镜碎裂的触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脏！
雷声余威仍在天地间回荡，冰冷的雨幕隔绝了整个世界。灯笼昏黄的光重新照亮门口，映出和珅那张骤然失去笑意的脸，他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穿透黑暗与雨帘，死死钉在陈明远下意识捂住胸口的手上。那碎裂的西洋镜，玉璧异常的灼热，还有书柜深处那惊鸿一瞥、绝非此世应有的幽蓝电弧……无数线索在权相脑中瞬间串联，织成一张令人毛骨悚然的巨网。
“拿下！” 和珅的声音，比这倾盆冷雨更寒彻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