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船底的绿光》
夜雨如泼,闪电撕开墨黑的天幕。一支漕船队正艰难穿行于运河河道,船身随汹涌浊浪剧烈起伏,浪头裹挟着枯枝碎木,狠狠撞上船板。桅杆顶端的灯笼在狂风里狂乱摇摆,昏黄光线忽明忽灭,勉强照亮船头一张张惨白惊惶的脸。
“鬼……鬼火!河伯发怒了!”一声凄厉变调的嘶喊陡然刺破风雨声。船尾掌舵的老舵工手指抖如筛糠,直直戳向船队侧前方一片幽暗的水域——那里,数团惨绿惨绿的火焰正无声无息地悬浮在漆黑的水面上,随波起伏,幽幽燃烧。火光映着浑浊的河水,绿得瘆人,如同来自幽冥的眼睛。
闪电再次惨白地劈下,将天地映得如同白昼一瞬。惨绿鬼火之下,浑浊的水面猛地翻腾,一只惨白的手带着水花猝然伸出水面,五指痉挛般大张,徒劳地抓向虚空!随即又被一个浑浊的浪头无情吞没。
“有人落水了!”陈明远的心猛地一沉,厉声喝道,声音几乎被风雨撕碎。
上官婉儿脸色煞白,下意识就想冲出去。一条手臂却如铁箍般猛地拦在她身前。是和珅。他挡在她与湿滑危险的船舷之间,雨水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不断淌下,声音是前所未有的严厉:“站住!你想喂了这运河里的龙王不成?”
他话音未落,陈明远已抢过船工手中的长篙,闪电般朝着那手臂消失的位置猛力探去!篙尖入水,搅动漩涡。几个船工也扑到船边,用挠钩奋力打捞。混乱中,一个沉重的物体终于被钩住,拖拽上来。
一具男尸。
尸体被水泡得肿胀发白,面孔扭曲变形,双眼圆睁,残留着临死前的极致恐惧。他身上穿着漕帮底层力夫常见的粗布短褂,前襟却被某种巨大的力量撕裂开来,露出惨白的胸膛。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就在那敞开的胸膛皮肤上,赫然烙着一个清晰的印记——一朵线条扭曲、带着诡异邪气的莲花!
“白莲圣火,焚尽不洁!”一个年轻船工噗通一声跪倒在湿漉漉的甲板上,对着那几团依旧幽幽漂浮的绿火砰砰磕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是圣教显灵了!收了这心不诚的叛徒!收了……”
“闭嘴!”漕帮把头王老七一声暴喝,一脚踹翻那磕头的船工,他脸色铁青,环视着周围被恐惧笼罩的手下,“什么圣教邪教!管好自己的嘴!捞起来,扔后舱去!晦气!”他眼神凶狠地扫过陈明远等人,尤其是死死盯着那具尸体上的白莲烙印,如同在看一块烧红的烙铁。
陈明远蹲下身,忍着刺鼻的河腥味和尸体的腐败气息,仔细检查。尸体脖颈处,除了被水泡胀的皮肤,还有几道细而深的勒痕,边缘发黑。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尸体紧握的拳头,指缝间似乎卡着一点与粗布衣物格格不入的、细微的晶莹碎片。
“不是失足落水。”陈明远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风雨,“是被人勒死,再抛尸入水。这勒痕…是特制的细韧钢丝。”他站起身,目光沉沉地望向船舱方向,“杀人灭口。”
船身又是一阵剧烈的颠簸,将众人甩得东倒西歪。林翠翠死死抓住湿冷的船舷才稳住身形,目光无意间掠过汹涌浑浊的水面。就在那几团漂浮的鬼火下方,浑浊的河水中,似乎有几点更微小、更黯淡的绿光一闪而过,如同沉底的萤火,随即被翻滚的浊浪彻底吞没。她心头猛地一跳,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都挤在这里等死吗?滚回自己的位置去!”王老七的咆哮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色厉内荏的恐慌,粗暴地驱散围观的船工。
陈明远示意张雨莲靠近。张雨莲会意,借着船体摇晃的掩护,迅速上前,指尖银光一闪,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已悄无声息地刺入尸体某处穴位。片刻后,她收回针,对陈明远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低语:“尸僵未达顶峰,死亡时间…不超过两个时辰。” 这时间点,恰好卡在他们登船后不久!
和珅一直冷眼旁观,此刻才踱步上前,雨水顺着他的官帽帽檐滴落。他目光落在尸体胸前那狰狞的白莲烙印上,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声音压得极低,只让陈明远几人听见:“好一个‘焚尽不洁’…白莲教这手‘鬼火诛心’,倒是用得越发纯熟了。看来这运河之上,盯着我们的人,比河里的王八还多。”
他话锋一转,锐利的目光扫过甲板上残留的混乱痕迹,以及那些惊魂未定的船工:“只是这‘鬼火’,来得未免太巧了些。” 他微微侧头,对身后的亲随做了个隐秘的手势。
风更急了,雨点砸在船篷上噼啪作响,如同密集的鼓点。上官婉儿站在和珅身侧,湿透的衣衫紧贴在身上,带来刺骨的寒意。她望着那几团依旧在风雨中执着燃烧的惨绿鬼火,又看看舱门紧闭、透着死寂的后舱,不安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她下意识地朝和珅的方向靠了半步。和珅似乎毫无察觉,目光依旧锐利如鹰隼般扫视着黑暗的河面与船舷,但他微微调整了站姿,宽大的袍袖不动声色地替她挡去了侧面吹来的大半风雨。
“不是鬼,是磷。”陈明远的声音打破了压抑的沉默,异常清晰。他抬手,指向船队侧前方那几团幽幽的绿火,“人畜骨骼腐烂,尤其是新近的尸骨,会生出一种叫‘磷化氢’的气体。这东西见风就着,飘在水面,就是你们看到的‘鬼火’。颜色惨绿,烧起来没什么温度,雨再大些,或者风势一变,自己就灭了。”
他话音刚落,一阵更强的侧风吹过,果然有两三团绿火摇晃了几下,如同被掐灭的蜡烛,倏地消失在黑暗的水面上。这景象带着一种诡异的说服力,甲板上紧绷的气氛似乎松动了一丝。
“磷火?”王老七皱着眉重复,语气将信将疑,但眼中的惊惧确实消退了不少。几个胆子稍大的船工也探头探脑地望过去,窃窃私语起来。
“不止是死人骨头,”张雨莲接口道,声音清冷,带着医者的笃定,“运河两岸多坟冢,雨水冲刷,墓穴里的朽骨暴露出来,再加上近期水涝,一些来不及掩埋的牲畜尸体泡在水里腐烂,都有可能生成这东西。并非什么河伯显灵,圣教诛邪。”她最后一句话意有所指,目光扫过那具尸体上的白莲烙印。
林翠翠一直紧盯着水面,此刻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明远哥,你刚才说,磷火…是飘在水面的?”陈明远点头。林翠翠深吸一口气,指向刚才发现微小沉底绿光的位置:“那…沉在水底深处,一闪一闪的绿光,又是什么?”
众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浑浊湍急的河面下,一片漆黑,只有浪头翻滚的白色泡沫。刚才那微弱的沉底绿光,早已不见踪影。
陈明远眉头瞬间拧紧。磷化氢气体极轻,只会飘浮在水面之上燃烧,绝不可能沉入水底!他猛地想起尸体指缝间那点细微的晶莹碎片,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琉璃!是第24章他被栽赃的那种特殊走私琉璃!
“水下有东西!”他脱口而出,眼神锐利如刀,“不是磷火!那沉底的绿光…是人为放置的!”
仿佛为了印证他这惊悚的推断,船身猛地一震!不是风浪的颠簸,而是船底龙骨似乎撞上了某种坚硬沉重之物,发出一声沉闷而巨大的“咚——!”
撞击的力量之大,让整艘漕船剧烈地向一侧倾斜!甲板上的人猝不及防,如同滚地葫芦般摔作一团。装着货物的麻袋绳索崩断,轰然滚落。碗口粗的桅杆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呻吟,仿佛下一刻就要断裂。
“稳住!抓牢!”王老七的嘶吼被淹没在船体扭曲的呻吟和人们的惊叫声中。
混乱中,上官婉儿失去平衡,尖叫着朝湿滑倾斜的船舷外滑去!眼看就要坠入翻腾的黑色河水中。一只手臂如同铁钳般猛地箍住了她的腰,巨大的力量将她狠狠拽回,后背撞进一个带着冷冽水汽和淡淡沉檀气息的胸膛。
是和珅。
他一手死死扣着舱门边的铁环,一手将上官婉儿牢牢锁在身前。巨大的冲力让两人紧贴在冰冷的木壁上。风雨中,上官婉儿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剧烈的起伏和手臂肌肉贲张的力量,以及……那透过湿透衣料传来的、滚烫的体温。这亲密的、迫不得已的禁锢,让她瞬间僵住,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烫。
“不想死就抱紧!”和珅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惯常的讥诮,却又奇异地压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灼热的呼吸拂过她湿透的鬓发。
船体的倾斜达到了一个恐怖的角度,几乎要侧翻过去。浑浊腥臭的运河水,已经哗啦啦地漫上了甲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船身下方再次传来一声更为沉闷、如同巨石滚动般的巨响——“轰隆!”
伴随着这声巨响,船体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从倾覆的边缘硬生生扳了回来!猛地回正!巨大的惯性将甲板上所有站立不稳的人再次狠狠抛起,又重重摔落。
船舱深处,存放那具尸体的地方,突然传来几声船工变了调的、充满极致恐惧的尖叫:“尸变!尸变了——!”
“鬼!有鬼啊!”
叫声凄厉得几乎要撕裂人的耳膜,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惊怖。
几乎在尖叫声响起的同时,船头负责了望的船工也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头儿!前…前面!漩涡!好大的漩涡!”
陈明远挣扎着从积水的甲板上爬起,抹去脸上的雨水和污水。顺着船工所指的方向望去,心脏瞬间沉入冰窟。
就在船队正前方不足百丈的河心,一个巨大的、黑暗的旋涡正在疯狂成形!浑浊的河水被一股恐怖的吸力拉扯着,高速旋转,形成一个深不见底的漏斗状深渊!水声隆隆,如同巨兽贪婪的吞咽!更令人头皮炸裂的是,在那急速旋转的漩涡边缘,数不清的、惨绿惨绿的“鬼火”,正如同被唤醒的幽冥灯笼,密密麻麻地浮现出来,随着水流疯狂旋转、明灭!
它们不再是之前漂浮水面的孤魂野火,而是沉浮于汹涌的涡流之中,组成了一道诡异而致命的绿色光带,环绕着那吞噬一切的黑暗深渊!
船,正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拖拽着,直直冲向那死亡旋涡的中心!
林翠翠死死抓住一根缆绳,指甲几乎嵌进粗粝的麻纤维里。她脸色惨白如纸,不是因为那恐怖的漩涡和环绕的鬼火,而是她死死盯住的漩涡边缘——浑浊的水流中,那些随波疯狂旋转的惨绿光点之间,赫然夹杂着点点更加细微、却异常熟悉的、如同碎钻般的晶莹反光!
琉璃碎片!是那些走私的琉璃碎片!它们在急速旋转的水流中,正折射着幽绿的鬼火光芒!
“琉璃!”林翠翠失声尖叫,声音尖锐地穿透风雨与漩涡的咆哮,“是那些琉璃!它们在水底!漩涡底下有东西!”
她的尖叫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甲板陷入死寂,连旋涡的咆哮都仿佛在瞬间被抽离,只余下心脏撞击胸腔的轰鸣。陈明远猛地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那死亡旋涡边缘闪烁的诡异绿光——碎片折射的微光在惨绿鬼火间明明灭灭,如同恶魔嘲弄的眨眼。他骤然想起尸体指缝间那点微不可察的晶莹。
“不是天灾!”他嘶吼出声,声音在风雨中劈开一道裂缝,“是机关!水底有琉璃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