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虹桥谍影》
暮色如血,浸染了扬州瘦西湖的粼粼波光。画舫如织,弦歌不绝,这座以奢靡闻名的城市在黄昏中展露出它最慵懒也最神秘的轮廓。陈明远负手立于驿馆窗前,眉头紧锁,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窗棂。空气中弥漫着雨后泥土的清新与远处飘来的若有若无的脂粉香,但他嗅到的,却只有阴谋即将发酵的危险气息。
“总裁,‘虹桥修禊’的请柬送来了。”上官婉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一如既往的清冷,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她将一份泥金洒花的精美请柬放在案上。“主办者是本地最大的丝绸商,也是我们名单上,与失踪漕银关联度最高的嫌疑目标之一。他借效仿古人雅集之名,广邀扬州名流,排场极大。”
林翠翠拿起请柬,啧啧两声:“排场能不大吗?听说他包下了整段虹桥,还请了‘扬州八艳’中的三位来献艺。这哪是修禊,分明是炫富和拉关系。”她语气里带着惯有的调侃,但眼神却看向陈明远,带着询问。
张雨莲则更关注实际风险:“我们刚拿到八艳画像中可能藏有白莲教联络方式的线索,此刻赴会,是否太过冒险?对方很可能已有所警觉,这或是鸿门宴。”
陈明远转过身,目光扫过三位各具心思的女秘书。穿越至今,她们已不再是初时那般惶惑,眼底深处都沉淀下了属于这个时代的警惕与智慧,当然,还有各自难以言说的情感牵绊。
“风险固然有,但这是最快验证画像密码、近距离观察目标及其人脉网的机会。”陈明远沉声道,“对方摆下舞台,我们若不登场,岂不辜负?更何况,‘修禊’人流复杂,也正是信息流动最快的时候。”他现代商战的经验告诉他,最危险的地方往往藏着最关键的机会。
他顿了顿,分配任务:“婉儿,你精通诗文,负责融入雅集核心圈,留意所有反常的诗词唱和及官员商贾间的私语。翠翠,你交际能力强,负责与那几位名妓周旋,设法确认画像之谜。雨莲,你心细如发,留意所有宾客的言行举止、物品交换,尤其是与医药、特殊符号相关的细节。我负责全局策应,并与可能出现的‘自己人’接洽。”
“自己人?”三女同时投来疑问的目光。
陈明远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别忘了,皇上的人,可能也早已潜伏其中。”乾隆的影卫,和珅的眼线,这扬州的浑水底下,不知藏着多少股暗流。他心中暗忖,穿越者的优势在于知晓历史大概走向和人性,但真正的刀光剑影,却需要步步为营。
虹桥之上,灯火璀璨,恍如白昼。士绅名流锦衣华服,觥筹交错;才子佳人吟风弄月,笑语嫣然。丝竹管弦之声靡靡,与湖面的水汽交融,编织出一幅盛世繁华的迷离图景。
上官婉儿一袭月白襦裙,清冷孤傲,很快便以其出众的才情在诗坛环节引得众人侧目。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向时政民生,试图捕捉席间官员们言语中的漏洞与关联。一位盐运使司的官员酒酣耳热时,对漕运改道的“必要性”高谈阔论,其逻辑之牵强,让婉儿暗自记下。
林翠翠则如穿花蝴蝶,周旋于富商与名妓之间。她凭借现代审美和对人性的洞察,很快与一位以“孤傲”闻名的艳妓拉近了距离。借着欣赏其新得的一幅小像的机会,翠翠指尖看似无意地拂过画上题诗的某些特定字眼,仔细观察着对方瞬间细微的瞳孔变化和指尖的颤抖——密码验证了,这些看似香艳的画像,确是传递信息的载体!
张雨莲扮作安静内敛的医女,默默观察着一切。她注意到主办丝绸商的一名心腹家仆,总是在特定时刻离开,片刻后又悄然返回,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一种淡淡的、不同于席间熏香的特殊草药味。她假借斟酒靠近,那味道更清晰了些——是曼陀罗?一种能致幻的毒草。她心中警铃大作。
陈明远看似悠闲地与人寒暄,目光却锐利如鹰隼,快速扫描着全场。他注意到一位其貌不扬的文士,始终独自坐在角落,对诗词歌舞漠不关心,却对往来仆役的路径、湖面船只的动向格外关注。那人偶尔抬眼时,目光中的冷静与审视,绝非普通文人所有。
雅集渐入高潮,主办丝绸商击掌三声,宣布将展示一件海外奇珍助兴。数名壮汉抬上一个被红绸覆盖的巨大物件。红绸掀开,竟是一架做工精湛、镶嵌着玳瑁与象牙的西洋自鸣钟!钟体鎏金,雕刻着繁复的圣经故事图案,在灯火下闪耀着夺目而奇异的光彩。
宾客们发出阵阵惊叹,纷纷围拢上前。陈明远的瞳孔却骤然收缩——这钟的样式,绝非这个时代常见的外销品,其工艺复杂程度,更像是……更像是十八世纪中后期甚至更晚才可能出现的技术!一个荒谬而惊悚的念头闯入他的脑海:难道除了我们,还有别的穿越者?或者,这是某种提示?
然而,异变陡生!
自鸣钟内部突然发出一阵极其尖锐、完全不似报时的怪响,刺得人耳膜生疼。紧接着,钟体侧面几个原本装饰用的细小孔洞中,猛地喷出大量浓白色的烟雾,迅速弥漫开来!
“怎么回事?”
“走水了?!”
“不是烟,是雾!呛死了!”
席面顿时大乱,惊呼声、咳嗽声、杯盘碎裂声响成一片。人们惊慌失措,互相推搡,原本风雅的诗酒会场瞬间陷入混乱与恐慌。
“保护大人!”
“快散开!”
家丁护卫的呼喊被淹没在混乱中。
陈明远心道不好,厉声喝道:“婉儿、翠翠、雨莲,向我靠拢!掩住口鼻!”他第一时间怀疑是毒烟,但吸入少许后,除了些微眩晕,并无强烈中毒迹象,更像是一种强效的烟雾弹,目的显然是制造混乱。
白雾浓得几乎看不清对面之人。就在这片混乱中,陈明远依稀看到那个之前被他注意到的冷静文士,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靠近了主办丝绸商!他手中寒光一闪!
“小心!”陈明远大喝,猛地推开身旁一个踉跄的宾客,试图冲过去。
却迟了一步。那文士动作快如闪电,并非刺杀,而是用刀柄重重击打在丝绸商的后颈,同时另一只手极其麻利地从其怀中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塞入自己衣襟。丝绸商闷哼一声,软倒在地。
得手后,文士毫不恋战,身形一闪,便欲借烟雾遁走。
“拦住他!”陈明远对离得最近的上官婉儿喊道。
上官婉儿反应极快,抄起桌上一把银酒壶掷向对方腿弯。那文士身形一个趔趄,回头冷冷瞥了婉儿一眼,那眼神冰冷彻骨,毫无情绪。他反手一扬,几点寒星射向婉儿面门!
电光石石间,一道身影猛地扑过,将上官婉儿推开。“铛铛”几声轻响,暗器被打落在地。竟是和珅!他不知道何时也出现在了这混乱的会场,此刻手持一柄玉骨扇,格开了暗器,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冷厉。
“找死!”和珅低喝,正要追击。
那文士却借着这片刻阻滞,纵身一跃,竟毫不犹豫地跳入了漆黑冰冷的瘦西湖中!“噗通”一声,水花溅起,人影瞬间被夜色和未散尽的烟雾吞没。
湖面上传来几声呼喝,显然是早有接应的船只。几支箭矢射向水中,却如石沉大海。
烟雾渐渐散去,留下满地狼藉和惊魂未定的宾客。主办丝绸商被人扶起,已然昏迷。他怀中的重要账册或密信,已被夺走。
和珅收起玉扇,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看了一眼上官婉儿,确认她无碍后,目光锐利地射向陈明远,语气莫测:“陈先生,看来你这‘修禊’之旅,收获颇丰啊?”他似乎意有所指,不仅指眼前的混乱,更可能暗指陈明远之前的所有调查行动。
陈明远心中巨震。那文士的身手、果断,以及和珅的突然出现、出手相救……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可能:那名文士,极可能就是乾隆派出的影卫之一!而他的任务,或许本就是夺取那本册子,甚至……灭口?皇帝的手段,远比想象得更直接、更冷酷。而和珅的出现,是巧合,还是奉命监视?或者,他也在争夺那份关键证据?
雅集狼狈收场。扬州知府带着衙役匆匆赶来,只能收拾残局,安抚宾客,将昏迷的主办商人抬下去救治,并严密封锁消息。
回到驿馆,气氛凝重。
“那人绝对是高手,训练有素,目的明确。”上官婉儿心有余悸,抚着手臂说道,和珅推开她时力道不小。
“他抢走的肯定是关键证据!”林翠翠懊恼地跺脚,“眼看就要有突破了!”
“烟雾里的药味很杂,似乎有致幻成分,但主要作用是快速产生大量烟雾,干扰视线。”张雨莲分析着残留的气味,“制作这东西的人,精通化学……或者说,炼丹术?”
陈明远沉默地听着,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逐渐恢复平静的湖面,月光洒下,一片清冷。他的内心却波涛汹涌。乾隆的影卫直接下场抢夺,意味着皇帝对扬州的局势已经失去了耐心,或者,那本册子里有绝对不能公之于众的内容?和珅的介入又扮演了什么角色?那架超前的自鸣钟,仅仅是巧合吗?
他忽然想起跳湖消失的那个影卫,其冰冷果决的眼神,以及撤离时对水路异常的熟悉……一个被忽略的细节浮上心头:那影卫的腰间,似乎挂着一枚不起眼的饰物,形状奇特,像是一半的玉佩,又像某种信物。那形状,他似乎在穿越之初带来的某件现代物品的图案上见过类似的抽象logo……
这个发现让他遍体生寒。难道这次的对手,不仅仅有古代的阴谋家、皇帝的密探,还可能牵扯到……与自己穿越相关的、更深层次的秘密?时空的裂隙,莫非不止撕裂了一次?
就在这时,张雨莲忽然低呼一声,从袖中摸出一张被捏得皱巴巴的纸条:“这是……混乱中,有人塞进我手里的!”
陈明远猛地转身。纸条上只有一行娟秀却陌生的字迹,墨迹未干:
“欲知钟表之秘,明日午时,独自至廿四桥残碑。”
空气瞬间凝固。送信人是谁?是敌是友?那架诡异的自鸣钟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真相?而“独自前往”的要求,分明是一个针对他精心设计的陷阱,亦或是一次揭示所有谜团的终极邀约?
陈明远握紧纸条,目光穿透夜幕,仿佛看到无数线索在此刻交织成一张更大的网,而他自己,正站在网的中心。扬州迷案的核心,似乎远比贪腐、谋逆更加深邃、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