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盒来自长春宫,赏赐给新晋贵人赫舍里氏的“凝香玉露胭脂”,此刻正静静躺在林翠翠的妆台上,色泽嫣红,香气馥郁,却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寒意。赫舍里贵人晨起用后,不过一个时辰,那张原本娇嫩如花的脸庞,竟布满了骇人的红疹,又痛又痒,御医诊断为“劣质妆粉所激,恶物侵肤”。消息传来,尚宫局震怒,一道指令直接下到林翠翠暂居的掖庭小院:查验胭脂,若系她所制之祸,即刻杖毙。
冷汗瞬间浸湿了林翠翠的中衣。杖毙?这两个字像冰锥刺入她的心脏。她穿越而来,凭借超越时代的美妆知识小心翼翼经营,只为在这吃人的后宫求得一线生机,却不想这么快就卷入了致命的漩涡。这盒胭脂,确是她前几日应长春宫宫女所请,特意调制的之一,用料皆是上乘,工序也严格遵循她现代的卫生标准,怎会出问题?
强压下翻涌的恐惧,林翠翠深吸一口气,对前来押解她的两名面无表情的老太监福了一礼,声音尽量平稳:“公公容禀,此胭脂若真是翠翠所制出了差池,翠翠万死难辞其咎。只是,能否让翠翠先行查验一番?也好死个明白,不牵连无辜。”
为首的太监眼神锐利地打量她片刻,许是没见过死到临头还如此镇定的宫女,终是微微颔首。林翠翠走上前,没有直接用手触碰,而是从发间取下一根细细的银簪,用帕子包住一端,轻轻挑开胭脂盒盖。嫣红的膏体细腻润滑,香气与她之前制作的并无二致。她将银簪尖端小心翼翼探入,缓缓搅动,再提起——簪身依旧银亮,并未变黑。
“并非寻常毒物。”林翠翠心下稍定,但疑虑更深。她凑近了些,几乎将鼻尖贴在胭脂上,仔细嗅闻。除了熟悉的玫瑰、珍珠粉气息,似乎……有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腥气,被浓郁的花香掩盖,几乎难以察觉。这不是她配方里的东西!
“公公,此物确有蹊跷,但绝非翠翠制作时混入。恳请公公给翠翠一点时间,查清这异味来源。”林翠翠抬起头,目光恳切而坚定。她知道这请求近乎荒谬,但她别无选择。
老太监皱紧眉头,正要呵斥,门外却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王公公,何事在此喧哗?”
来人竟是上官婉儿。她身着女史服制,步履从容,目光扫过屋内情形,便已明了七八分。她与那王公公似是旧识,微微颔首道:“此女尚有用处,皇后娘娘那边也还未最终定论。既然她有心自查,王公公何不行个方便?若查不出,再行发落不迟。”
上官婉儿的话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王公公犹豫片刻,终究挥挥手,带着另一名太监退至门外看守。上官婉儿走到林翠翠身边,低声道:“我只能帮你争取一炷香的时间。赫舍里贵人是皇上新宠,此事已惊动圣听,若不能自证清白,谁都保不住你。”
林翠翠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低声道谢。时间紧迫,她再次聚焦于那盒胭脂。不是入口之物,银簪试不出,却能通过皮肤引发如此剧烈的反应……她脑中飞快闪过现代关于过敏和化学灼伤的知识。那丝腥气……她猛地想起,曾在某本杂书上看到过,一种名为“赤焰草”的植物汁液,无色无味,但干涸后会有极淡腥气,一旦接触皮肤,尤其面部娇嫩之处,遇阳光或体温稍高,便会引发类似灼伤的红肿瘙痒。
“婉儿姐姐,可否帮我寻一小块棉布,再要一杯清水,以及……一小碟牛乳?”林翠翠急促道。上官婉儿虽不解,但仍示意门外的小宫女迅速备来。
林翠翠用棉布蘸取少量清水,轻轻擦拭胭脂表层,然后将其浸入牛乳中。片刻,她取出棉布,凑到窗边光亮处仔细查看。只见被牛乳浸泡过的胭脂痕迹周围,似乎有极其细微的、肉眼几乎难辨的结晶颗粒析出。她的心猛地一沉。果然!有人将提炼过的赤焰草汁液,在她制成胭脂后,以极其巧妙的手段混入了表层!此举阴损至极,既能精准陷害赫舍里氏,又能将黑锅扣在她这个制作者头上。
就在林翠翠准备将自己的发现告知上官婉儿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通传声:“皇上驾到——”
小院内众人顿时跪伏一地。林翠翠的心跳骤停了一拍,乾隆怎么会亲自来这种地方?
明黄色的靴子踏入简陋的房门,乾隆面色沉静,目光先是在上官婉儿身上停留一瞬,随即落在跪在地上的林翠翠和那盒打开的胭脂上。“起来回话。”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赫舍里氏脸上之事,查得如何了?”
王公公连忙上前,将事情经过简略禀报,提及林翠翠怀疑胭脂被动了手脚。乾隆看向林翠翠,眼神深邃:“哦?你可有证据?”
林翠翠深吸一口气,双手捧着那碟浸泡过胭脂的牛乳和棉布,高举过顶:“回皇上,奴婢初步查验,怀疑此胭脂表层被人混入了‘赤焰草’汁液。此物特性……奴婢已用牛乳试验,或有细微残留可见。请皇上明鉴!”
乾隆并未去看那碟东西,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林翠翠身上,带着审视,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他缓缓踱步上前,伸手,却不是去接那碟证据,而是用指尖,轻轻拂过林翠翠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背。
这一触碰,如同电流掠过。林翠翠浑身一僵,几乎要缩回手。
“懂得倒不少。”乾隆收回手,语气莫测,“但这‘赤焰草’乃宫外罕见之物,你一介小小民女,从何得知其性状与检验之法?”
他微微俯身,声音压低,仅她二人可闻,带着帝王的威压与一丝真正的好奇:
“林翠翠,你告诉朕,你究竟……是从何处学来的这些?嗯?”
话音落下,满室寂静。林翠翠只觉得一股凉意从脚底直窜头顶。自证清白的证据近在眼前,乾隆却绕过它,直指她知识来源这个最核心、也最无法解释的秘密。她该如何回答?坦白穿越?那只会被当作妖言惑众,死得更快。临时编造?又如何能骗过眼前这位洞察力惊人的帝王?
皇帝的凝视如同实质,压得她喘不过气。刚刚看到的生机,仿佛在这一刻,又变成了更深的、无法挣脱的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