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风波后的日子,像是一场大雨过后的临江小镇,表面上恢复了平静,但空气里总残留着潮湿与凉意,暗示着某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
林砚和谢辞的关系进入了一种微妙的阶段——不再是单纯的保护与被保护,也不是完全对等的友谊,而是一种充满试探的和解。
谢辞开始允许林砚接触一些边缘信息,这种允许有时是刻意的,有时则像是无意识的松懈。
比如,他会让林砚帮忙整理散落在桌上的文件,而那些文件里偶尔会夹杂着与谢家相关的信件或备忘录;
又或者,他在接听某些电话时,不再完全避开林砚,而是允许他在一旁听着模糊的对话片段。
林砚像是一个谨慎的考古学家,小心翼翼地收集着这些碎片,试图拼凑出谢辞过去的全貌。
他不敢问得太直接,生怕打破这种脆弱的平衡,只能从只言片语中捕捉线索。
一个周日的下午,谢辞在处理一堆文件时接到一个电话,语气明显变得冷硬。林砚假装在整理书架,耳朵却仔细捕捉着对话的内容。
“...那栋老宅子的归属问题,不需要你们操心。”谢辞的声音像是淬了冰,“我母亲的遗物,我会亲自处理。”
电话那头似乎又在争辩什么,谢辞冷笑一声:“告诉谢琮,他的手伸得太长了。我母亲的东西,谁也别想碰。”
挂断电话后,谢辞坐在桌前久久不动,背影僵硬。林砚犹豫了一下,还是递上一杯刚泡的热茶。
谢辞接过杯子,指尖与林砚有瞬间的接触,两人都微微一怔,但这次没有人迅速缩回手。
“谢谢。”谢辞的声音有些疲惫。
“是...谢家的事吗?”林砚小心地问。
谢辞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但没有像以往那样直接拒绝讨论:“老宅的一些琐事。谢琮想把我母亲的东西清理掉。”
林砚的心揪紧了。他想起那本诗集和照片,想起谢辞母亲温柔的笑容,难以想象有人会如此冷酷地想要抹去一个人存在过的痕迹。
“你母亲...是个怎样的人?”林砚鼓起勇气问。
谢辞沉默了很久,久到林砚以为他不会回答。就在林砚准备转移话题时,谢辞突然开口:
“她喜欢文学,尤其是诗歌。曾经想当一名作家,但家族联姻让她放弃了这个梦想。”
林砚屏住呼吸,不敢打断这难得的分享。
“她嫁给我父亲时才二十岁,比现在的我们大不了多少。”谢辞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珍贵的回忆,
“谢家需要她家族的学术声誉,而她家族则看中了谢家的财富。典型的交易婚姻。”
林砚能听出谢辞语气中的讽刺和痛楚。他想象着一个热爱文学的青年女子,被迫嫁入复杂冷漠的豪门,该是多么孤独和压抑。
“她去世后,她家族的人就再也没来过。”谢辞继续说,眼神变得幽深,
“仿佛她从未存在过。谢家更是急于抹去她的一切痕迹,特别是谢琮的母亲——那个终于上位的第三者。”
这些信息像一块块拼图,在林砚心中逐渐勾勒出谢辞童年的轮廓——一个失去母亲庇护的孩子,在充满敌意的环境中孤独成长,周围是想要抹去他存在痕迹的“家人”。
另一天,林砚在帮谢辞整理旧书时,发现了一本夹在书堆深处的相册。他本能地想放回去,但谢辞却示意他可以看。
相册里大多是谢辞幼年的照片,从婴儿时期到学龄前。
照片中的小谢辞有着明亮的大眼睛和灿烂的笑容,与现在阴郁冷漠的少年判若两人。
几乎每张照片中都有他母亲的身影,那个温柔的女子总是用充满爱意的目光注视着儿子。
但随着谢辞年龄的增长,照片越来越少,母亲的身影也逐渐消失。最后几张照片中,小谢辞的表情已经带上了不符合年龄的成熟和戒备。
“她去世后,就没人再拍照了。”谢辞不知何时站到了林砚身后,声音平静却带着难以忽视的沉重。
林砚指着一张照片问:“这是在哪里拍的?”照片中的小谢辞约莫五六岁,站在一栋雅致的别墅前,背后是精心打理的花园。
“我母亲娘家的老宅,在江南。”谢辞的眼神变得遥远,“她去世前,我们最后一次去那里。她很喜欢那个花园,说那里的茉莉花香气能让她暂时忘记烦恼。”
林砚注意到谢辞用了“忘记烦恼”而不是“感到快乐”,这个细微的措辞暗示了谢辞母亲婚后的不幸福。
“那栋老宅现在...”林砚试探地问。
“被我舅舅管理着,但谢家一直在施压,想把它收归名下。”谢辞的嘴角泛起冷笑,“毕竟,那地方现在价值不菲。”
林砚感到一阵心寒。不仅是要抹去一个人的痕迹,还要夺走她最后的归宿,这种冷酷令人发指。
随着时间的推移,林砚收集到的信息越来越多,像是一幅模糊的画卷逐渐清晰:
谢辞的母亲出身江南书香门第,温婉娴静,热爱文学,却因家族利益嫁给谢父,婚后生活不幸,郁郁而终;
谢辞在母亲去世后,在谢家受尽排挤和冷遇,特别是同父异母的弟弟谢琮出生后,他的处境更加艰难;
谢父对长子漠不关心,甚至因他酷似亡妻而有所回避...
这些信息彻底改变了林砚对谢辞的看法。
他不再仅仅把谢辞看作一个需要完成的任务对象,或是一个强大而可怕的存在,而是一个受过深深伤害,却依然在顽强生存的少年。
那种单纯的惧怕和任务心态,逐渐被一种更加复杂的情感所取代——混合着敬佩、心疼和理解。
最让林砚在意的是谢辞偶尔提及的“母亲的重要遗物”。
从零散的信息中,他拼凑出谢辞母亲似乎留下了一本日记或其他形式的文字记录,可能被谢父或谢琮掌控着。
谢辞一直在暗中寻找这件遗物的下落,因为它可能不仅包含母亲的真实心声,还可能涉及谢家的一些秘密。
一天晚上,林砚在帮谢辞研究一张模糊的老照片时,无意中问道:“如果你找到你母亲的日记,你最想知道什么?”
谢辞沉默了片刻,然后给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回答:“我想知道她是否后悔生下我。”
林砚震惊地看着谢辞,后者却避开了他的目光,假装专注于手中的文件。
那一刻,林砚看到了谢辞内心最深的恐惧——不是被背叛,不是被伤害,而是认为自己可能是母亲不幸的根源。
“她不会的。”林砚坚定地说,声音因情感而微微颤抖,“没有一个母亲会后悔拥有自己的孩子。从照片中就能看出,她非常爱你。”
谢辞没有回应,但林砚看到他握笔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那晚临睡前,林砚在日记本上写下:
“我明白了,他所有的冷漠和戒备,不过是一个害怕被抛弃的孩子筑起的围墙。
而围墙之内,是比任何人都渴望被理解和接纳的灵魂。”
与此同时,在房间的另一侧,谢辞站在窗前,望着夜空中的孤月。他的手中拿着母亲的照片,指尖轻轻抚过那张温柔的笑脸。
“他今天说,你不会后悔。”谢辞对着照片轻声低语,仿佛在寻求一个永远无法得到的确认,“是真的吗?”
月光沉默地洒落,没有答案。但谢辞的心中,第一次有了一丝微弱的希望——也许,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能够理解他的伤痛,而不是利用它来伤害他。
这种认知既令人恐惧,又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