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书房里意外发现的照片,如同在林砚心湖中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余波阵阵,经久不息。
谢辞那隐秘而无声的举动,像一道强光,骤然照亮了两人之间那片模糊不清的灰色地带,却也带来了更深的迷惘与悸动。
林砚无法再像以前那样,用简单的“任务”或“依附”来麻痹自己。
那个银质相框里的模糊侧影,时时刻刻都在提醒他,谢辞对他的态度,绝非“所有物”三个字可以概括。
那里面藏着关注,藏着记忆,甚至可能藏着……某种连谢辞自己都未曾厘清的情感。
这种认知让林砚坐立难安。他既渴望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又恐惧那个答案可能带来的后果——无论是系统的抹杀,还是两人之间现有平衡的彻底打破。
接下来的几天,他几乎不敢直视谢辞的眼睛。
每一次不经意的对视,都能让他心跳失序,仿佛自己心底那点隐秘的窥探和汹涌的疑问,会被对方那双过于锐利的眼眸看穿。
而谢辞,似乎也察觉到了他某种细微的变化,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的时间,偶尔会多出几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这种无声的、充满张力的试探,在两人之间弥漫,比之前的冷战更让人心慌意乱。
打破这种胶着状态的,是一次意外频发、持续到凌晨的加班。
集团一个海外并购项目在最后关头遭遇对手恶意抬价和复杂的法律陷阱,整个核心团队都被留在公司应急。
谢辞坐镇指挥,林砚作为能接触到部分核心信息的“特殊”员工,也留下来负责协调沟通和资料整理。
会议室里灯火通明,电话铃声、键盘敲击声、激烈的讨论声交织在一起,空气里弥漫着咖啡因和疲惫的气息。
谢辞站在巨大的电子屏幕前,听着下属的汇报,眼神锐利,指令清晰,但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郁与冷厉。
林砚偶尔抬头,能看到他下意识按压胃部的动作,和他隐藏在镇定外表下,那根绷得几乎要断裂的神经。
林砚自己的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连续的高强度工作和心绪不宁,让他眼底泛起了淡淡的青黑。
但他努力支撑着,高效地完成着谢辞交代的每一项任务,偶尔递上一杯温水,或是在谢辞因胃部不适而微微蹙眉时,将手边常备的胃药不动声色地推过去一点。
谢辞会看他一眼,没有言语,有时会接过水杯喝一口,有时则会无视那瓶胃药,但紧绷的侧脸线条,似乎会因此而略微缓和一丝。
这是一种在高压和疲惫下滋生的、近乎本能的默契与依赖。
直到天际泛起微光,最棘手的问题才暂时得到控制,但所有人都已精疲力尽。
谢辞揉了揉眉心,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疲惫:“今天先到这里,所有人回去休息,明天……不,今天下午两点继续。”
众人如蒙大赦,纷纷收拾东西离开。
林砚也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强撑着整理好自己手头的文件。等他抬起头时,发现偌大的会议室里,只剩下他和谢辞两个人。
谢辞还站在屏幕前,背对着他,身影在清冷的晨光熹微中,显得有几分孤寂的挺拔。
“走了。”谢辞没有回头,声音低沉地说了一句,便率先朝外走去。
林砚默默跟上。
凌晨的公司大堂空无一人,只有保安恭敬地立在远处。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专属电梯,金属厢壁映出他们同样疲惫却各怀心事的面容。
电梯下行时失重感传来,林砚感到一阵虚脱般的无力,下意识地靠在了冰凉的厢壁上。
谢辞透过镜面般的墙壁看了他一眼,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依旧沉默。
地下车库更是寂静得可怕,空气里弥漫着机油和灰尘的味道,惨白的灯光将空旷的空间照得一片冷清。
他们的脚步声在寂静中回响,显得格外清晰。
司机早已接到通知,等在车旁。谢辞拉开后座车门,正要坐进去。
就在这时,或许是连续加班透支了理智,或许是车库这片与世隔绝的寂静给了人孤注一掷的勇气,又或许是那张照片带来的冲击和连日来的心绪不宁累积到了顶点——林砚看着谢辞即将没入车内的背影,那个盘旋在心头许久的问题,几乎是脱口而出:
“谢辞,”他的声音因为疲惫和紧张而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在空旷的车库里却异常清晰,“你对我……到底是怎么想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谢辞正要弯腰上车的动作猛地顿住,身体僵硬了一瞬。
紧接着,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猛地抬手,重重按下了车门框上的锁车键,发出“嘀”的一声脆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与此同时,他的另一只手仿佛不受控制般,狠狠拍在了车顶,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这突如其来的、近乎失控的动静,吓得站在车旁的司机脸色一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噤若寒蝉。
林砚也被这反应惊得心脏骤停,呼吸窒住。
谢辞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车库昏暗的光线从他头顶斜斜打下,在他深邃的眼窝处投下浓重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眼底最真实的情绪。
但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极度压抑、仿佛暴风雨前宁静般的气场,却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而沉重。
他就那样凝视着林砚,目光如同深不见底的旋涡,里面翻滚着太多复杂难言的东西——有猝不及防被戳破心事的惊怒,有长期压抑情感的挣扎,有不容置疑的掌控欲,或许……
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深藏的无措。
林砚在他的注视下,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所有伪装,赤裸裸地站在冰天雪地之中,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他后悔了,他不该问的。这个问题太危险,太直白,几乎等于撕开了两人之间最后那层心照不宣的薄纱。
车内一片死寂,仿佛连时间都停止了流淌。
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了将近一分钟,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终于,谢辞开口了。他的声音异常沙哑,像是被粗糙的砂纸磨过,带着一种极力压制却依旧泄露了波动的低沉:
“你觉得呢?”
他将问题原封不动地、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力道,抛了回来。
没有承认,没有否认,没有解释,只有一个反问。
这个反问,像一把钥匙,猛地撬开了林砚心中某个一直被刻意封闭的角落。它暴露了谢辞内心的不确定和挣扎!
如果一切只是清晰的“所有物”关系,他大可嗤之以鼻,或冷声警告。但他没有,他用一个同样充满困惑和无力感的反问,将两人共同拉入了这片情感的泥沼。
林砚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看着谢辞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深刻立体的五官,看着他紧抿的、透露出固执和某种脆弱感的薄唇,看着他眼底那片他依旧无法完全看懂的、汹涌的深海。
答案,似乎已经呼之欲出,却又被一层更浓的迷雾笼罩。
谢辞没有再给他说话的机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林砚心头发痛。
然后,他猛地拉开车门,弯腰坐了进去,用力关上了车门。
“砰”的一声闷响,将车内车外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司机这才如梦初醒,连忙小跑着坐进驾驶室,发动了车子。
林砚僵在原地,看着那辆黑色的轿车亮起尾灯,平稳地驶出车位,最终消失在车库出口的光亮处,留下他一个人,站在空旷、冰冷、寂静得可怕的车库中央。
他没有得到明确的答案。
但这次冒险的诘问,并非毫无意义。
它彻底捅破了那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
从此,某种暧昧而紧张,带着未知的诱惑与致命危险的气息,开始明目张胆地在他们之间弥漫开来,无声,却再也无法忽视。
林砚抬手,按住了自己依旧狂跳不止的心脏,感受着那里传来的、混合着恐惧、失落、以及一丝奇异兴奋的复杂悸动。
他知道,有些东西,从今夜起,已经彻底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