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基地的冰冷,与安全屋的压抑截然不同。
这里是纯粹的、功能性的坚固,墙壁是厚实的合金,灯光是恒定不变的冷白色,空气循环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一切都被设计成绝对可控、绝对隔离的状态。
这里是谢辞最后的堡垒,也是他为自己,以及为他认定的“共犯”,打造的崭新囚笼。
林砚被安置在基地核心区域的一个房间。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一个设施齐全的禁闭室。
有舒适的床,独立的卫浴,甚至还有一个小型的书架和连接着内部局域网的终端设备(权限被严格限制)。
但门是特制的合金门,需要谢辞或他指定人员的权限才能从外部开启;唯一的观察窗是单向的,外面可以看清里面,里面却只能看到自己模糊的倒影。
他头上撞击的伤口已经被基地的医生仔细处理过,缠着洁白的纱布,隐隐的钝痛如同永不消散的背景音,提醒着他不久前那场惊心动魄的遭遇,也勾连着那些不时在脑海中闪烁的、陌生的记忆碎片。
谢辞站在房间中央,他已经换下了那件沾染了血迹和灰尘的衬衫,穿着简单的黑色作战服,却依旧掩不住周身那股如同实质的、冰冷而暴戾的气场。
他刚刚亲自处理完码头仓库的后续事宜,安德森和谢琮的人都被分别秘密关押,消息被严密封锁。
此刻,他正将林砚个人所有的通讯设备——手机、加密通讯器、甚至包括那块伪装成电子阅读器的特殊装置——一件件地,扔进旁边一个铅封的箱子里,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在所有的威胁被连根拔起,确认绝对安全之前,”谢辞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金属般的冷硬,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你待在这里,哪里也不能去。”
林砚坐在床边,低着头,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微微蜷缩的手指。
他没有反抗,也没有争辩。
他知道,这是谢辞在极度的恐惧和愤怒之下,所能做出的最“合理”的反应。欺骗、隐瞒、独自涉险……任何一条,都足以触怒这个男人最敏感的神经。
然而,谢辞接下来的举动,却出乎了他的意料。
处理完通讯设备,谢辞没有离开,而是走到了房间内那张唯一的金属桌前,将随身携带的一个厚重的加密平板电脑放在了上面。
他解锁屏幕,调出了复杂的界面,上面是周明破解出的“麦洛斯”资金节点数据、安德森及其关联人员的背景分析报告、谢琮近期所有可疑的资金和人员调动记录……几乎所有的核心情报,都毫无保留地呈现在那里。
“你不是想要参与吗?”谢辞转过身,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刺向林砚,“不是想和我并肩吗?”
他向前一步,逼近林砚,身影在冷白灯光下投下极具压迫感的阴影。
“好。”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偏执,“既然你非要参与,那就参与到底。”
他指着平板电脑上那些错综复杂的线索和冰冷的数据:
“从今天起,你是我的共犯。我们一起分析这些情报,一起制定下一步的计划,一起决定如何对付谢琮和‘麦洛斯’。”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将两人命运彻底捆绑在一起的决绝,
“别再想着独自行动,别再有任何隐瞒。你和我,现在在同一艘船上,面对同样的敌人,承担同样的后果。”
这不是商量,而是宣告。是一种在暴怒与恐惧催化下,产生的、极端的控制方式。
他将林砚彻底囚禁,剥夺其物理自由,却又将他拉入最核心的机密,强迫他共享所有的信息与决策。
这既是惩罚——惩罚他的欺骗和冒险,让他无处可逃,必须直面自己行为带来的一切后果。
也是谢辞在情感撕裂后,所能做到的、最大的妥协和“共享”——他无法忍受林砚再次脱离他的视线和掌控,那么,就将他牢牢绑在身边,绑在战车的核心,用共同的危险和责任,作为最坚固的锁链。
林砚抬起头,对上谢辞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翻涌着复杂暗流的眼眸。
他看到了那里面不容动摇的意志,也看到了那意志之下,隐藏至深的、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哀求的恐慌。
谢辞在害怕。
害怕失去他,害怕无法掌控他,只能用这种偏执的、甚至有些扭曲的方式,来确认他的存在,来维系两人之间那摇摇欲坠的联结。
林砚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酸涩难言。
他轻轻点了点头,声音因为头上的伤和复杂的情绪而有些沙哑:
“……好。”
他没有选择。系统的倒计时如同悬颈之刃,谢辞此刻的状态更是如同行走在悬崖边缘。
他不能再刺激他,也不能再独自行动。或许……留在谢辞身边,利用这些情报,尽快找到突破口,才是当前唯一的生路。
见林砚顺从地接受,谢辞眼中那冰冷的厉色似乎缓和了极其细微的一丝,但那紧绷的肢体,依旧没有放松。
从那天起,林砚的生活进入了一种奇特而矛盾的节奏。
他是囚徒,活动范围仅限于这个房间。
三餐由专人送入,谢辞几乎寸步不离,连他睡觉时,门外也永远有守卫,谢辞自己也常常在隔壁房间通过监控时刻关注着他的动静。
但他也是“共犯”。
每天,谢辞会带着最新的情报来到他的房间,两人一起分析数据,推演各种可能性,制定行动计划。
谢辞不再将他排除在外,而是真正将他视为智力上的伙伴,会认真听取他的分析,甚至会因为某些观点与他激烈争论。
在这种高强度、高密度的共同工作中,林砚头上伤口的隐痛,似乎也变得更加频繁和清晰。
尤其是在他集中精神思考,或者接触到某些与“麦洛斯”核心运作相关的关键词时,那阵钝痛便会加剧,随之而来的,是那些记忆碎片更加清晰的闪回——
他看到了那个“内部举报人”模糊的侧影,似乎是一个戴着金丝边眼镜、神色紧张的中年男人;
他“听”到了关于那个“移动存储设备”更具体的描述,似乎是一个特制的、伪装成普通钢笔的加密U盘,由安德森极其信任的助理定期负责同步和保管;
他甚至隐约捕捉到了那个导致集团最终覆灭的、某个关键性的交易记录代码片段……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如同散落的拼图,被他小心翼翼地收集、整理,并尝试着,在不暴露其诡异来源的前提下,以一种“合理”的推测和直觉的方式,融入到与谢辞的分析讨论中。
谢辞虽然对他某些过于“精准”的直觉感到些许诧异,但更多的时候,是沉浸在这种将林砚牢牢绑定在身边、共同应对危险的偏执满足感中。
“共犯”的身份,像一道无形的枷锁,也将两人更加紧密地连接在一起。
他们分享着最危险的秘密,承担着最沉重的压力,在冰冷的数据和残酷的现实面前,成为了彼此唯一可以信赖(尽管这信赖建立在强制的禁锢之上)的盟友。
爱,在这种极端的环境下,扭曲成了最坚固的囚笼,也化为了最奇特的共生。
林砚知道,他必须尽快利用这些碎片化的预知,帮助谢辞找到那个一击致命的突破口。
因为脑海中那模糊的倒计时,从未停止。
而头上伤口传来的每一次隐痛,都在提醒他,时间,可能真的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