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最后一个周五,谢家老宅笼罩在一种不同寻常的寂静中。
林砚一早醒来就察觉到异样——宅邸里的气氛比平时更加压抑,佣人们的脚步放得极轻,交谈声也压低到几乎听不见的程度。
谢辞没有出现在早餐桌上。福伯告诉林砚,辞少爷今天推掉了所有安排,不会下楼用餐。
“他生病了吗?”林砚关切地问。
福伯的表情有些复杂:“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林先生。是夫人——辞少爷母亲的忌日。”
这个消息像一块石头投入林砚心中,激起层层涟漪。
他想起在临江时偶然发现的那张照片,照片上温柔微笑的女子,和依偎在她怀中、笑容灿烂的小谢辞。
那是他从未在谢辞脸上见过的天真与快乐。
整个上午,谢辞都没有离开房间。林砚几次经过他的房门,都听不到任何动静,那种死寂令人不安。
中午时分,门终于开了,谢辞走了出来。
林砚几乎认不出眼前的谢辞。他穿着全黑的西装,没有系领带,衬衫最上面的扣子敞开着。
他的脸色苍白,眼下有浓重的阴影,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比平日更加冰冷的戾气,却又奇异地带着一种易碎的脆弱感。
“辞哥...”林砚轻声唤道。
谢辞像是没有听见,径直从他身边走过,步伐僵硬而急促。
林砚注意到他的手中紧握着什么——是那个装着母亲遗物的旧纸箱。
片刻后,引擎的轰鸣声从宅邸外传来。林砚跑到窗前,看见谢辞的黑色跑车如离弦之箭般冲出大门,消失在车道尽头。
一种强烈的不安攫住了林砚的心。他找到福伯,询问谢辞可能的去向。
“辞少爷应该是去墓园了。”福伯叹了口气,“每年的今天,他都会独自去祭拜夫人,从不让人跟随。”
“墓园在哪里?”林砚追问。
福伯犹豫了一下:“西郊的永安墓园。但林先生,我建议你不要去打扰他。辞少爷在这一天...特别不喜欢被人打扰。”
林砚谢过福伯,内心却已做出决定。他无法放心让谢辞独自面对这样的日子。
凭着福伯提供的大致方位和自己对这座城市逐渐熟悉的了解,他叫了一辆车,前往西郊。
永安墓园坐落在城市西郊的山坡上,环境清幽,视野开阔。
深秋的墓园里,银杏树叶片片金黄,在微凉的风中缓缓飘落,为肃穆的环境增添了几分凄美。
林砚在墓园入口处下了车,沿着主道缓缓上行。他并不知道谢辞母亲墓地的具体位置,只能凭借直觉寻找。
墓园很大,一排排墓碑整齐地排列着,像沉默的士兵守护着长眠于此的灵魂。
走了约莫十分钟,他在一片相对独立的区域停下了脚步。
远处,一个熟悉的黑色身影矗立在一块白色大理石墓碑前,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塑。
是谢辞。
林砚躲在一棵大树后,远远地望着那个背影。谢辞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与周围的景物融为一体。
秋风吹动他的衣角和发丝,但他似乎毫无知觉,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墓碑。
距离太远,林砚看不清墓碑上的字,但他记住了这个位置——永安墓园,c区,第七排,第九个墓位。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谢辞始终保持着那个姿势。林砚在树后找了个石凳坐下,决定默默地守候。他不敢上前打扰,也不愿离开让谢辞独自一人。
不知过了多久,谢辞终于有了动作。他缓缓蹲下身,打开带来的纸箱,取出一本深蓝色封面的诗集。
即使隔着距离,林砚也能认出那是他曾经无意中发现的那本诗集。
谢辞翻开书页,开始低声诵读。风将断断续续的声音送到林砚耳中,是轻柔而哀伤的诗句,关于失去、关于记忆、关于永恒的爱。
“你是我灵魂里...最深沉的伤口...也是最温柔的曙光...”
林砚记起这首诗,记起旁边那两种不同的笔迹——“给辞儿,愿你永远被爱”和“谎言”。此刻听谢辞诵读这些诗句,他的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酸楚。
诵读声停了,谢辞的手轻轻抚过墓碑,仿佛在抚摸爱人的脸庞。然后,他低下头,额头抵在冰冷的石碑上,肩膀微微颤抖。
林砚从未见过谢辞如此脆弱的一面。那个总是冷静自持、强大到似乎无懈可击的谢辞,此刻就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在母亲的墓前卸下了所有防备。
他看见谢辞的嘴唇在动,似乎在诉说着什么,但声音太低,被风吹散,无法听清。只有偶尔几个词语飘过来——“对不起”、“想念”、“孤独”。
这些碎片般的词语拼凑出一个更加完整的谢辞,一个背负着沉重过去、在孤独中成长的谢辞。
林砚的心揪紧了,他多想走上前去,给那个孤寂的背影一个拥抱,告诉他“你不再是独自一人”。
但他没有动。他尊重谢辞的悲伤,尊重这个只属于他们母子的时刻。
时间悄然流逝,太阳开始西斜,墓园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谢辞终于站起身,他在墓碑前放下了一束白色的百合——林砚这才注意到他带了花来,一直放在纸箱里。
在离开前,谢辞最后一次抚过墓碑,指尖轻轻划过刻在上面的名字。
林砚眯起眼睛,努力辨认那个名字——苏晚。一个温柔而诗意的名字,就像照片上的女子一样。
谢辞转身离开墓地,他的步伐比来时更加沉重。林砚迅速躲到树后,确保自己不会被发现。
他看着谢辞的背影渐行渐远,那挺直的脊梁重新戴上了冷漠的盔甲,仿佛刚才的脆弱只是一场幻觉。
等谢辞完全离开墓园后,林砚才缓缓走向那块白色墓碑。
墓碑很简单,没有过多的装饰,只有一行字:
“苏晚(1975-2007),永远被爱着的妻子和母亲。”
林砚站在那里,感受着秋风拂过面颊。他想象着年轻的苏晚,想象着她抱着小谢辞时的温柔笑容,想象着她临终前的痛苦与不舍。
“我会照顾好他的。”林砚轻声对墓碑承诺,尽管他知道这听起来可能有些自不量力。
回程的路上,林砚一直沉浸在复杂的情绪中。他更加理解了谢辞的冷漠与戒备,理解了那些高墙之后的伤痕。
失去母亲的痛苦,被家族排斥的孤独,还有发现母亲日记中那些绝望文字后的幻灭——所有这些塑造了今天的谢辞。
当林砚回到谢家老宅时,夜幕已经降临。宅邸里依然寂静,谢辞房间的灯亮着,但门紧闭着。
林砚没有去打扰他,只是吩咐厨房准备一些清淡的晚餐和热茶,让人送到谢辞房门口。
那一夜,谢家老宅格外安静。林砚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墓园中的那一幕——谢辞低头抵在墓碑上,肩膀微微颤抖的背影。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对谢辞的理解进入了一个更深的层次。那个强大而冷漠的谢家大少爷,内心住着一个从未走出丧母之痛的小男孩。
而他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深深地卷入了这个人的生命和命运之中。
第二天清晨,当谢辞出现在早餐桌上时,他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冷静自持,仿佛昨天那个脆弱的人只是林砚的幻觉。
但当他看到林砚时,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
“昨天...谢谢你准备的晚餐。”谢辞轻声说。
林砚微微一怔,随即明白谢辞知道他去过墓园,或者至少察觉到了他的关心。
“不客气。”林砚简单回应,没有多言。
两人在沉默中用完了早餐,但这次的沉默不再冰冷,而是充满了一种心照不宣的理解。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餐厅,照亮了谢辞脸上细微的轮廓。林砚注视着他,心中升起一个坚定的念头——
无论前方有多少艰难,他都会陪在这个人身边,直到他学会不再独自承受所有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