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次不欢而散的面谈后,谢家老宅的气氛骤然降至冰点。
谢辞无法理解林砚的“不识好歹”。
在他既定的认知和成长环境中,上位者的庇护与垂青是稀缺资源,能被纳入羽翼之下,给予信任,允许接近核心圈层,这本身就是一种需要感恩戴德的恩赐。
他将林砚从临江那个泥潭中带出,为他提供庇护,安排他进入谢氏,甚至破格让他担任生活助理,接触更高层面的信息与人脉——这一切,在他看来,都是他给予的“给予”。
而林砚,非但没有感激涕零,反而试图挣脱,索要所谓的“独立”和“自主权”?这在他眼中,无异于一种对既定秩序的挑战,一种近乎背叛的疏远。
这种“失控感”触动了谢辞内心深处最敏感、最不容侵犯的领域——他那源自童年创伤、深植于骨髓的掌控欲。
于是,惩罚开始了。
曾经那些在图书馆、餐厅、甚至电梯里的“偶遇”和看似随意的指点,彻底消失了。谢辞不再给他任何超越工作范畴的交流机会。
他连续几天没有回主宅吃晚饭,甚至深夜归来也直接进入自己的区域,与林砚的活动空间完全错开。
即使偶尔在走廊或大厅迎面遇上,谢辞的目光也会直接掠过他,仿佛他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家具,周身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
所有与林砚相关的指令,无论是推广部的工作,还是原本属于生活助理范畴内尚未完全移交的事务,都开始通过老陈或其他助理以公事公办的口吻传达。
邮件和加密手机里的通讯,只剩下冰冷的工作要求和简短的“收到”确认,再无半分多余的字眼。
这是一种刻意为之的冷漠和疏离,是谢辞惯用的、用以惩戒“不听话”者的手段。
他用距离筑起高墙,用冷漠宣告权威,试图以此让林砚认清自己的“位置”,让他为那份“非分”的请求付出代价。
让他感到被孤立、被抛弃的恐慌,从而乖乖回到他设定的轨道上来。
然而,林砚感受到的,却不仅仅是恐慌。
最初是巨大的委屈和失望,像冰冷的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原以为,自己展现出超越预期的能力和独立思考,会被欣赏,会被鼓励,会换来更广阔的天空。
他鼓起勇气提出请求,是希望两人能以一种更平等、更健康的方式共同前进。
他从未想过要“背叛”或“疏远”,他渴望的是更深层次的认同和并肩作战的可能。
可结果呢?换来的却是更深的束缚和如此冰冷的对待。
他独自坐在空荡荡的餐厅吃饭,看着对面那张空置的椅子;
他深夜听着楼下车库传来的引擎声,知道是他回来了,却连一句普通的问候都变得奢侈;
他拿着那份凝聚了心血的报告,却再也等不来任何关于其内容的后续讨论……这一切,都像细密的针,反复刺穿着他的心。
推广部的同事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
之前因为林砚“生活助理”身份而有所顾忌的人,此刻看他的眼神又多了几分微妙的变化,赵雯指派给他的杂活似乎又多了起来,且更加琐碎。
仿佛他头顶那层若有若无的“保护罩”突然消失了,周围的寒意变得更加直接。
林砚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孤立境地。工作上被琐事缠身,精神上承受着谢辞冷暴力的折磨,情感上充满了不被理解的痛苦。
但他骨子里的韧性,在这种高压下,反而被进一步激发。
委屈和失望过后,一种更加清醒的认知开始浮现——他与谢辞之间,存在着根本性的思维差异。
谢辞给予的,是基于其自身逻辑的“恩赐”,而他追求的,是作为一个独立个体的“价值认可”。
这两者,在谢辞目前的认知框架内,似乎难以调和。
他不再试图去解释或挽回,而是将所有的精力投入到工作中,更加拼命地吸收知识,更加认真地完成每一项任务,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杂事。
他不再期待来自顶层的“偶遇”和指点,而是更加主动地向王建国请教,与周明保持技术交流,在有限的范围内,尽可能地拓展自己的能力和人脉。
他像一株在岩缝中生长的植物,在缺乏阳光(谢辞的认可)和肥沃土壤(良好的工作环境)的情况下,拼命向下扎根,汲取着任何可能获得的养分,顽强地向着自己认定的方向生长。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谢辞的内心远非表面那般平静。
书房里,谢辞面前摆放着几份报告。一份是推广部的日常工作汇总,他会特意留意林砚负责部分的情况;
另一份则详细记录了林砚近期的行踪、接触的人,甚至包括他与周明等人在通讯软件上的部分非敏感交流摘要。
监控的力度,在冷战开始后,被不自觉地加大了。
谢辞烦躁地松开领带,眉头紧锁。报告显示,林砚并没有如他预想的那样表现出慌乱、屈服或试图道歉挽回的迹象。
相反,那个少年似乎更加沉默,也更加专注地投入到了那些“没有价值”的琐碎工作中,甚至……表现得比之前更加坚韧和独立。
这种反应,出乎谢辞的意料,也让他内心那股无名火燃烧得更加旺盛,其中还夹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不安。
他习惯于掌控,习惯于一切按照他的预期发展。
林砚的“不按常理出牌”,让他感到失控,而这种失控感,是他最为厌恶和警惕的。
“做好你分内的事,其他的,我自有安排。”他当时冷硬的话语犹在耳边。
可如今,看着报告中那个在逆境中依旧挺直脊背、默默前行的身影,谢辞第一次对自己这种纯粹的压制手段,产生了一丝极淡的疑虑。
这样做,真的能让他“认清位置”吗?还是……会将他推得更远?
但这种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被更强烈的、维护自身权威的本能所覆盖。
他合上报告,将其扔到桌角,仿佛那样就能将那个让他心烦意乱的身影也一并抛开。
他决定继续冷处理,他相信,在绝对的实力和资源差距面前,林砚迟早会明白,反抗是徒劳的,唯有服从,才是唯一的出路。
然而,裂痕已然产生,并且正在这冰冷的对峙中,悄然扩大。
一个渴望挣脱束缚,证明独立的自我价值;一个固执地紧握缰绳,不容许任何偏离。
这场意志的较量,将谢家老宅变成了一座无声的战场,而两人之间的关系,也在这场冷战中,走向了一个前途未卜的十字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