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库那次近乎撕破一切的诘问与沉默的反问,像一场短暂却剧烈的雷暴,洗刷过两人之间紧绷而暧昧的空气。
雷声过后,云层并未完全散开,但那种一触即发的尖锐张力,却奇异地缓和了下来。
他们仿佛达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共同将那晚未曾言明、也无法言明的话题,小心翼翼地封存起来,不再触碰。
关系由此进入了一段罕见而珍贵的和平期。
没有激烈的冲突,没有冰冷的冷战,也没有令人心慌意乱的试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在日常琐碎中悄然流淌的、近乎细水长流的温馨。
其中最显着的改变,发生在谢辞的书房。
那间曾经象征着绝对权力、冰冷界限和隐秘心事的房间,对林砚的开放程度,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级别。
不再是偶尔被召见询问,或是有特定任务需要完成。谢辞开始允许,甚至可以说是默认,林砚在夜晚与他一同在书房工作。
起初,林砚还有些拘谨,只敢在自己惯常坐的那个角落的沙发上处理自己的事务。但谢辞似乎并不满意这种刻意的距离感。
在一次林砚因为需要查阅一本厚重工具书,而频繁起身走向书架后,谢辞头也没抬,用笔点了点自己书桌侧前方不远处,一张原本摆放着艺术装饰品的小几:
“把东西搬过来。”
语气平淡,却是不容置疑的安排。
林砚愣了一下,随即依言照做。
从那以后,那张小几就成了他在书房的固定位置,与谢辞那张巨大的黑檀木书桌呈直角,距离近到他一抬眼,就能看到谢辞低垂的眉眼,和偶尔因为思考而轻敲桌面的修长手指。
书房里常常很安静,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键盘敲击的轻响,以及两人平稳的呼吸声。谢辞处理着他庞大商业帝国的事务,邮件、报表、合同,神情专注而冷峻。
林砚则忙着研究市场数据、撰写分析报告,或是学习谢辞让他接触的、更深层次的商业案例。
他们并不总是交谈。但偶尔,谢辞会从文件中抬起眼,目光落在某份林砚正在阅读的资料上,随口问一句:“对这个并购案的估值模型怎么看?”
或者,在林砚对某个技术术语感到困惑,下意识地轻声自语时,谢辞会头也不抬地,用简洁精准的语言给出解释。
这种征询和指点,不再是之前那种带着考验意味的“提问”,更像是一种自然而然的交流,一种将对方纳入自己思维过程的默认。
林砚的回答,谢辞有时会采纳,有时会驳回,但无论哪种,都带着一种就事论事的平静,而非居高临下的评判。
林砚也逐渐适应了这种模式。他不再因为与谢辞共处一室而时刻紧绷,反而在这种静谧而专注的氛围中,找到了一种奇异的安定感。
他甚至开始享受这种陪伴,仿佛他们本就是应该这样,在各自的领域努力,却又在同一个空间里,共享着一段沉静而充实的时光。
当然,林砚对谢辞身体状况的关注,也以一种更自然、更不着痕迹的方式延续着。
他记住了谢辞胃病容易发作的时间段和诱因。
当谢辞连续开会错过饭点,或是应酬后带着一身酒气回到书房继续工作时,林砚不会多说什么,只是会默默地起身,去楼下的厨房,煮上一壶温和的养胃茶。
他煮茶的手法已经相当熟练,选用的是他特意托人买来的、品质上乘的药材,分量和火候都把握得恰到好处。
当淡淡的、带着药草清香的茶味在书房里弥漫开来时,谢辞通常不会有明显的反应,依旧专注于手头的工作。
但林砚会发现,在他将那杯温度适中的养胃茶轻轻放在谢辞手边,不发出一点声响地退回自己座位后不久,谢辞端起来喝一口的频率,会比对待助理送进来的咖啡要高得多。
有时,谢辞会因为胃部隐隐的不适而微微蹙眉,按压的动作虽然轻微,却逃不过林砚时刻留意的目光。
这时,林砚不会贸然上前询问,他只是会将手边常备的胃药,更明显地放在自己桌角触手可及的地方。
而谢辞,有时会在他放下药瓶的几分钟后,沉默地走过来,拿起药片,就着那杯养胃茶服下。
这一切,都在一种无言的默契中进行。没有感谢,没有客套,甚至没有眼神的交流。但那种弥漫在空气中的、细微的关怀与接纳,却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一种日常的、细水长流的温馨感,如同涓涓细流,悄然浸润着这间曾经冰冷坚硬的书房,也浸润着两人之间那复杂难言的关系。
它取代了之前的激烈冲突和冷战,营造出一种近乎“岁月静好”的假象。
仿佛他们可以一直这样下去,在忙碌与陪伴中,找到一种危险的平衡与安宁。
林砚甚至偶尔会恍惚,觉得系统所警告的那个“爱情”禁区,离自己非常遥远。他现在所做的,不过是在履行“朋友”的职责,关心一个……重要的人。
他贪婪地享受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平和与靠近,下意识地将内心深处那日益清晰的情感悸动,归结为这种共生依赖下的错觉。
然而,潜伏的危机从未真正远离。
林砚脑海中的系统,似乎也进入了某种“蛰伏”状态。
频繁的、针对日常接触和情感波动的低级别警告确实减少了,不再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亮起黄灯,扰得他心烦意乱。
但这种“平静”背后,却隐藏着更令人不安的变化。
偶尔,当林砚在深夜看着谢辞被台灯光晕柔和了的侧脸轮廓,心中不受控制地涌起一股混杂着安心、依赖和某种更深沉眷恋的情绪时;
或者当谢辞极少见地、因为极度疲惫而在书房沙发上小憩,林砚替他盖上毛毯,指尖无意间擦过他微凉的手背,心跳骤然失序的瞬间——
系统会毫无征兆地启动!
那不再是轻微的震动或提示音,而是一种更尖锐、更具穿透力的警报,像一根冰冷的针,猛地刺入他的神经中枢,带来一刹那几乎让他眼前发黑的尖锐痛感。
虽然持续时间很短,瞬间便恢复如常,但那种强度的冲击,远非之前的警告可比。
仿佛系统在冷眼旁观,看着他在危险的边缘沉浸、沉醉,然后在他最放松警惕的时刻,给予一次严厉的、蓄力的敲打。
提醒他规则的铁律不容违背,之前所有的“平静”都只是假象,它正在默默积蓄着力量,等待着某个临界点的到来。
每一次这样的高强度警告后,林砚都会惊出一身冷汗,从那份“岁月静好”的假象中短暂挣脱出来,陷入更深的惶恐与挣扎。
他知道,脚下的薄冰正在悄无声息地融化。
这份看似平和温馨的日常,如同暴风雨前压抑的宁静,底下涌动着的是足以吞噬一切的暗流。
而他与谢辞,在这片静谧的假象中,正无可避免地,一步步走向那个未知的、可能充满毁灭性力量的爆发点。
他贪恋眼前的温暖,却又恐惧着终将到来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