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透明的证物袋。里面那块被火焰灼烧过的薄荷绿星星橡皮,像一枚被时光和灾难共同锻造的残酷徽章,静静地躺在昏暗的灯光下。
林夕的呼吸在那一刻几乎停止。她认得它。无论形状、颜色,还是那上面模糊的星星图案,都与陈默视若生命、挂在钥匙上的那一块,出自同一块橡皮,承受了同一场烈焰。
它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
是陈默来过了?他遭遇了什么?这块橡皮怎么会在这里?还是说……这本身就是另一个精心设计的、针对她情感的心理陷阱?
「他很快会来。在这里等。」
纸条上的字冰冷而确定。
“他”是谁?陈默?那个神秘男人?还是……别的什么人?
林夕感到自己刚刚稍微放松的神经再次紧绷起来。这个地下避难所,虽然暂时隔绝了外面的追杀,却充满了更令人不安的未知。空气里那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道,混合着尘土的陈旧气息,让她莫名联想到……疗养院。
她不敢碰那块橡皮和卫星电话,只是小心翼翼地退到房间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蜷缩起来。手机已经没有电了,她失去了最后一点微弱的光源和时间参照,只能在这片绝对的寂静和昏暗里,听着自己过快的心跳,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感觉漫长无比。每一丝从上面传来的细微声响——风声、野猫跑过、甚至远处模糊的车声——都会让她惊悸地抬起头,心脏狂跳。
恐惧和疲惫如同潮水般反复冲刷着她。她紧紧抱着膝盖,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这些天发生的一切:父亲的忏悔与威胁、母亲焦虑的声音、吴瀚冰冷的警告、冷库的绝望、窗外那个致命的红点、还有陈默最后那焚烧着恨意的眼神……
这一切,真的会因为证据交出去而结束吗?那个“他”,真的会来吗?
就在她的意识因为极度疲惫而开始有些模糊的时候——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开锁声**,从头顶的入口处传来!
林夕瞬间惊醒,全身肌肉绷紧,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她死死地盯着那道通往地面的、黑暗的阶梯入口。
沉重的木板被缓缓移开的声音,摩擦着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一道手电筒的光柱率先探了下来,左右扫视了一下,然后定格在她身上。光线刺眼,林夕下意识地抬手挡住了眼睛。
脚步声。沉重而略显虚浮的脚步声,沿着阶梯一步步走下。
借着手电筒的余光,林夕勉强看清了来人的轮廓。
不是那个冷峻的神秘男人。
也不是她预想中的陈默。
而是一个她从未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的人——
她的父亲,林天明。
林天明看起来糟透了。他脸色灰败,眼窝深陷,嘴唇干裂,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昂贵的西装皱巴巴的,沾满了灰尘,额角还有一块新鲜的、已经凝固发暗的血痂。他握着手电筒的手,在微微颤抖。
父女俩在这昏暗的地下室里骤然相对,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林夕眼中的震惊迅速被巨大的警惕、愤怒和无法释怀的伤痛所取代。她猛地向后缩去,身体紧紧贴着墙壁,像一只受惊后充满敌意的幼兽。
“夕夕……”林天明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充满了疲惫和一种近乎崩溃的哀伤,“别怕……爸爸……爸爸不是来害你的……”
他的手电光晃过桌子上的证物袋和那块星星橡皮,眼神骤然一痛,仿佛被灼伤般迅速移开。
“你怎么会在这里?”林夕的声音冰冷,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那些人呢?吴振雄呢?你摆脱他们了?还是……你就是来替他们拿东西的?”她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桌子,U盘已经交出去了。
“东西……交出去了好……交出去了好……”林天明喃喃自语,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被抽走了最后的支撑。他靠着墙壁缓缓滑坐下去,手电筒的光柱无力地垂落在肮脏的地面上,照亮一小片飞舞的尘埃。
“我……我是跟着陈默那孩子留下的记号找来的……”他抬起头,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开始断断续续地、混乱地叙述,“我听到了他和吴瀚的争吵……吴瀚那个畜生……用他妈妈留下的遗物骗他,说只要把你引出来,就告诉他妈妈临终前说了什么……那孩子……那孩子差点就信了……”
林夕的心脏猛地一缩。陈默……他果然被利用了。
“但他最后……最后还是把那东西砸了……”林天明的脸上露出一丝极其复杂的、像是欣慰又像是痛苦的表情,“他跑了……我拼命追……看到他在这附近留下了这个……”
他从口袋里,颤抖着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半块被掰断的、白色的粉笔。粉笔的断口很新。
林夕瞬间想起了笔记页角那些淡淡的、需要仔细辨认的标记和陈默画星星的习惯。他用这种方式,在绝望中,为本可能成为敌人的她,留下了最后的生路?为什么?
“我找不到他……只找到这个入口……”林天明的声音带上了哽咽,“夕夕……爸爸对不起你……对不起陈默他们家……我不是人……我当年……”
他再也说不下去,双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压抑不住的、绝望的哭泣声。那哭声不像一个成年男人,更像一个走投无路、崩溃无助的孩子。
看着父亲这副彻底垮掉的模样,听着他痛苦不堪的忏悔,林夕心中那座由愤怒和失望筑起的高墙,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恨意依旧存在,但一种复杂的、酸楚的怜悯,也不可抑制地涌了上来。
他或许懦弱,或许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但此刻,他看起来更像一个被巨大阴影吞噬、最终被压垮的可怜人。
“那个录音……”林夕艰难地开口,“你威胁吴振雄的那个录音……是真的吗?”
林天明抬起头,泪水和血污模糊了他的脸:“是……是真的……但我当时……更多的是虚张声势……我手里哪有那么多筹码……我只是想吓住他们,给你争取一点时间……没想到……没想到他们真的会对你下杀手……”
他挣扎着向前爬了两步,抓住林夕的胳膊,手指冰凉而用力:“夕夕!你听我说!你不能待在这里!这里也不安全!吴振雄背后的人能量太大了……他们发现东西不见了,一定会发疯一样找你的!你必须立刻离开!永远离开这里!忘了这一切!”
“那你呢?”林夕看着他。
“我?”林天明惨然一笑,眼神里是一种死灰般的绝望和认命,“我犯了错,就该承担后果。我会去自首……我会把我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这可能扳不倒他们,但至少……至少能让你和陈默……安全一点……”
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的、也是最后的赎罪。
就在这时——
“砰!!”
一声巨大的、粗暴的撞门声,猛地从头顶入口处传来!整个地下室都仿佛震动了一下!
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里面的人听着!立刻出来!”一个粗暴的、经过扩音器放大的男声从上面传来,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胁,“否则我们就采取强制措施了!”
林天明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眼中刚刚升起的一点决绝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取代。“他们……他们怎么这么快……”他猛地将林夕护在身后,虽然他自己也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脚步声!密集而沉重的脚步声从阶梯上方传来!不止一个人!他们正在快速下来!
绝望再次如同冰冷的巨手,攫住了这对父女。
林天明徒劳地将林夕往更深的角落推去,自己则颤抖着挡在前面,仿佛一堵一推就倒的墙。
手电筒的光柱乱晃,映出他绝望而恐惧的脸。
就在第一个穿着黑色作战服、手持武器的身影即将完全走下阶梯的瞬间——
“滋啦——!!!”
一阵极其刺耳尖锐的、超高频率的噪音,猛地从桌子上那台一直安静运行的老旧卫星电话里爆发出来!
那声音如同实质的音波攻击,瞬间充满了整个狭小的地下室!穿透耳膜,直刺大脑!
冲下来的武装人员首当其冲,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下意识地捂住耳朵,动作瞬间变形迟滞!
林天明和林夕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噪音冲击得头痛欲裂,几乎无法思考!
就在这片极致的听觉混乱中——
卫星电话的扬声器里,那个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再次响起,音量不大,却奇异地穿透了噪音:
「目标锁定。清除程序启动。」
话音落下的同时!
地下室的顶部角落,一个原本看起来像是通风口的地方,突然无声地打开了一个暗格!
里面,三个细小的、红色的激光瞄准点猛地射出!
精准地、稳定地,分别落在了三个刚刚冲下阶梯的武装人员的额头上!
红色的光点,如同死神的亲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