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Θ……阿尔法……”
这两个突兀的、带着冰冷科技感的希腊字母,从陈默口中低哑地吐出,仿佛不是声音,而是两把生锈的钥匙,骤然插入了沉寂的锁孔,试图开启一扇尘封已久的、通往另一个维度的大门。
林夕剥栗子的动作瞬间停滞,指尖捏着那颗圆润的金黄栗肉,悬在半空。她看着陈默,他眼底那片深沉的迷茫与复杂不似作伪,这两个词,似乎并非深思熟虑后的告知,更像是一种在情绪被触动到某个柔软角落时,无意识滑出的、烙印在记忆深处的碎片。
“Θ……阿尔法?”林夕重复了一遍,声音轻缓,生怕惊扰了这来之不易的、微弱的信息流,“这是什么?”
陈默似乎也因自己脱口而出的话而怔住,他眼底的迷茫迅速被一层熟悉的戒备覆盖,但这一次,那戒备不再坚不可摧,而是带着一丝裂痕,裂痕后面,是挣扎着想要破土而出的什么东西。他移开目光,重新投向窗外无边的夜色,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一个……代号。”他最终给出了一个模糊的答案,声音干涩,“父亲……提过。”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紧绷的侧脸线条和重新沉默下来的姿态,表明这已是他此刻能透露的极限。然而,对于林夕而言,这已经足够了。这不再是完全的拒绝,这是一个方向,一个被重重迷雾包裹,但确实存在的坐标。
“Θ阿尔法”……林夕在心中反复咀嚼着这两个词。它们不像人名,不像地名,更倾向于某种技术项目、某种特殊设备,或者……某个加密系统的标识。她想起了陈建国工程师的身份,想起了那份“未完整核心技术手稿”,这两者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关联?
她没有再逼问陈默。有些门,需要他自己愿意,才能从内部打开。她只是将那颗剥好的栗肉轻轻放在他面前的纸巾上,然后若无其事地转换了话题,说起了杂志社的趣事,说起了路上看到的可爱小狗。
陈默依旧沉默地听着,但紧绷的肩膀渐渐放松下来。他拿起那颗栗肉,放进嘴里,缓慢地咀嚼着,甜糯的滋味在口腔中弥漫开,与他记忆中某个久远的、模糊的、尚存温情的午后片段,微妙地重叠。
接下来的几天,林夕利用工作之余,开始不动声色地查阅资料。她避开了所有可能引起注意的官方或敏感渠道,而是从一些公开的学术论文库、老旧的技术期刊数据库,甚至是一些边缘的、讨论历史工业技术的论坛入手,尝试寻找与“Θ阿尔法”可能相关的蛛丝马迹。
这个过程如同大海捞针。在浩如烟海的信息中,这两个特定的希腊字母组合,出现的概率极低,且大多指向毫不相干的数学定理或物理概念。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这种笨拙的搜寻方式时,在一个极其冷门的、专注于九十年代国内工业自动化技术演进的私人博客深处,她看到了一篇发布于很多年前、几乎无人问津的随笔。博主曾是某研究所的技术员,在文章中 nostalgically回忆当年参与过的一些“富有想象力却生不逢时”的预研项目。
在文章一个不起眼的段落里,博主写道:
「……记得还有个更玄乎的概念,叫啥‘Θ阿尔法桥接协议’,据说是想用一套非标准的底层逻辑,把不同制式、不同年代的老旧工业控制设备给‘粘’起来,实现数据互通和集中管理,想法很超前,但那时候硬件和网络条件都跟不上,最后好像只做了几台原型验证机,就不了了之了。牵头的那位陈工,后来好像调去地方厂子了,可惜了……」
陈工!
Θ阿尔法桥接协议!
原型验证机!
林夕的心脏猛地一跳!血液瞬间涌上头顶!她几乎是颤抖着手,将这段文字反复看了好几遍!
线索对上了!陈建国工程师,当年确实主导过与“Θ阿尔法”相关的技术研发!这是一种旨在整合老旧工业设备的“桥接协议”!而那几台“原型验证机”,是否就是承载这份技术、甚至可能隐藏着那份“未完整手稿”的关键?
她立刻尝试联系那个博客的博主,却发现博客早已停止更新,联系方式也已是空号。这条线,似乎又断了。
但方向已经明确。她需要找到那几台“原型验证机”的下落。
林夕将查到的关于“Θ阿尔法桥接协议”的信息,小心翼翼地分享给了陈默。她没有提及手稿,只是说在查资料时偶然看到了与他父亲相关的技术信息。
陈默听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林夕注意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当听到“原型验证机”时,他的眼神明显波动了一瞬。
“你知道……那些机器后来去哪里了吗?”林夕试探着问。
陈默沉默了很长时间,久到林夕以为他又会以沉默拒绝。窗外,秋雨开始淅淅沥沥地落下,敲打着玻璃窗,发出细密而清冷的声音。
“……可能……在废料场。”他终于开口,声音被雨声衬得有些模糊,“或者……被拆解了。”
这是最符合逻辑,也最令人失望的答案。十年的时光,足以让许多东西彻底消失。
然而,陈默在说完这句话后,却缓缓抬起头,目光穿过雨幕,望向了城市某个特定的方向,那里曾经是星华厂老厂区所在的方位,但更确切地说,是毗邻老厂区的……市工业学院的老校区。
“父亲……以前常去工业学院的废弃库房。”陈默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他说那里……安静。有些……舍不得扔的‘老伙计’,会暂时放在那里。”
工业学院老校区!废弃库房!
林夕的眼中瞬间重新燃起了希望的光芒!那里,或许是一个被所有人遗忘的角落!
“我们……可以去看看吗?”她轻声问,带着一丝恳求,也带着无比的坚定。
陈默转过头,看着她被希望点亮的脸庞,看着她眼中那份不顾一切也要追寻到底的执着,那执着,与他记忆中父亲的某个侧面,隐隐重合。他内心深处那堵坚冰筑成的墙,在这一刻,终于发出了清晰的、裂开的声音。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是妥协,是释然,或许……也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如释重负。
“……好。”
雨夜,一辆出租车悄无声息地停在早已废弃多年、围墙爬满枯萎藤蔓的市工业学院老校区后门。陈默和林夕下了车,打着一把黑色的雨伞,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昏黄的路灯下泛起迷蒙的光晕。
陈默对这里似乎并不陌生,他带着林夕,绕开正门锈蚀的锁链,从一段坍塌的围墙缺口处,敏捷地钻了进去。园区内荒草丛生,废弃的教学楼在黑夜里如同沉默的巨兽,只有雨水敲打残破窗户和铁皮屋顶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他们穿过泥泞的操场,来到一栋看起来像是旧实验楼的后方,那里有一个半地下的、门扇歪斜的库房。锁早已坏掉,陈默用力一推,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向内打开,扬起一片灰尘。
库房里堆满了各种被遗弃的旧课桌、仪器架和破损的体育器材,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铁锈味。手电光柱在黑暗中扫过,照亮了无数被时光遗忘的废物。
在库房最深处,一堆用脏兮兮的防雨布覆盖的物体前,陈默停下了脚步。他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伸手,猛地掀开了防雨布!
灰尘簌簌落下。
防雨布下,不是一台,而是三台样式极其老旧、漆皮剥落、带着笨重cRt显示器和厚重键盘的计算机主机箱,以及几个同样布满灰尘的、似乎是外部存储设备的金属盒子。它们被小心地放置在一些垫高的木板上,与周围随意堆放的其他废物截然不同,仿佛被某人刻意珍藏于此。
而在其中一台主机箱的侧面,用一个白色的、已经有些模糊的油漆,清晰地标注着一行字母和数字——
Node-Θa-01。
Θa!theta Alpha的缩写!
就是这里!
陈默的手电光颤抖着定格在那行标识上,他的呼吸变得急促。林夕也屏住了呼吸,心脏狂跳。
陈默走上前,手指拂去那台标注着“Θa-01”的主机箱显示器屏幕上的厚厚灰尘。他尝试着按下了主机箱上一个硕大的、已经有些褪色的电源按钮。
一秒,两秒……
就在两人以为这些机器早已成为一堆真正的废铁时——
“嗡……”
一声低沉而艰难的、仿佛垂死老人喘息般的风扇转动声,竟然从主机箱内部响了起来!紧接着,那台笨重的cRt显示器屏幕中心,一个微小而黯淡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绿色光点,顽强地、一下一下地……闪烁了起来!
机器……竟然还能启动?!
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充满了极致的震惊与一种近乎敬畏的复杂神情。
而林夕,则在那微弱闪烁的绿色光芒中,看到了陈默紧握的拳头,以及他微微颤抖的、即将触碰到那古老键盘的……手指。